第245章
黑暗。
眼前是永無止境的黑暗。
謝清呈的雙目空了,挖去了他的雙眼的安東尼喘息著,逃也似的離開了這間囚房。安東尼連他的傷口都不敢處理,過了十多分鐘,才有盧玉珠克隆人進來,替他清創,緩慢地、一圈一圈地繞上雪白的繃帶。
素白纏繞,額發垂落,嫣紅緩緩浸出。
痛是自然的,然而謝清呈這一生遭受了無數苦難,挖目之痛,對他而言已經不算什麼了。
曼德拉的人對他放了些心,瞎目斷爪的蒼龍又能做些什麼呢?
終不過是俎上魚肉罷了。
盧玉珠克隆人來了又走了,囚室內變得更寂靜,時間的流速變得更難以捉摸。他現在連天色也看不到了。
有一瞬間,謝清呈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個零件在不斷往下掉落的機器,之所以還在運轉,隻是想要趕在徹底報廢之前,把自己手上的事情做完。畢竟那之後就將是永夜,萬星熄滅,他也將陷入人生的沉眠。
他沒有替自己悲傷的空隙。
謝清呈抬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瞼,他現在徹底盲了——但是,不要緊的。
曼德拉到現在也沒有發現他真正攜帶的武器,而他們已經因他的失明而放鬆了戒備。
他冷靜得就像一個瘋子。
事實上,他也就是個瘋子。
這二十年來,為了讓自己冷靜,他學會了無喜無悲,習慣了不驚不怒,他做什麼都在一個讓自己不失控的框架內,然後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私人感情極其匱乏的男人。
然而冷靜到他這種地步,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痼疾?
他失去了父母、恩師、兄弟、妻子、夢想、健康……這些苦難雖然都沒有將他擊潰,可他已經在這日複一日地折磨中,與痛苦生為一體了。他好像自父母和老秦過世後,就再也沒有一天真真正正地感受過快樂,沒有一天實實在在地有過放鬆。
後來生命裡那為數不多的鮮活,那雪泥鴻爪般的波瀾,似乎都是賀予給的。
他看到的最後的光明,色彩,與所有人做的告彆,也都是借著那一束無儘花開。
是賀予讓他發現自己心底還有那麼多柔軟的東西,藏著那麼多不曾離開他的人……
賀予在不斷地往他冰凍三尺的心裡丟石子,固執而激烈地要砸開一個窟窿,然後往他內心深處鑽。
那個青年在他心裡重新燃起了火。
他失去了雙眼,卻也比任何時候都看得清他心裡的那些人,那些光芒萬丈。
因為有著那些光和熱的存在,他就能瞧得見眼前的路。
他知道該怎麼把這局棋走下去。
他不是一個人,始終都不是。
.
——
“藥呢?藥!!再給我藥!!”
守護重重的曼德拉主樓地下室內,穿紅色高跟鞋的小男孩正癱倒在椅子上尖叫著。
安東尼匆匆趕來。
他的臉色仍然十分蒼白,挖走謝清呈的眼睛這件事,給予了他莫大的刺激,他內心的某一處好像被這種殘忍的刺激給填滿了,但又有一處永遠地塌陷了下去。
他收拾了自己的情緒,迅速響應段璀珍的呼叫,和其他幾個研究員一起,手腳麻利地給“他”插上管子,推入藥劑。小男孩屍青色的臉慢慢地恢複正常,段璀珍猛烈地吞著口水,喘了幾口粗氣,閉上眼睛,胸口劇烈震顫著。
“太婆,好些了嗎?”安東尼問。
段璀珍擺了擺手,並沒說話。
安東尼就往後退了一些,站在她身後侍立著,同時,他打量著這間地下室——
這裡比十幾個小時前更擁擠了,作為曼德拉堡壘最深最安全的一間實驗室,它擔負著守護核心力量的重任。為了防止發生意外,段聞現在已經命令手下把那些最重要的東西都移到了這個地下室內。
於是放眼望去,這個足有兩個足球場那麼大的地穴內,陳列著曼德拉組織這幾十年來堆積的罪惡倒影——
十餘台工業水塔似的裝置,每一台都有三人高,裡麵裝滿了成噸的RN-13、聽話水、服從者2號,以及其他曼德拉組織的禁藥。這是違禁藥的根巢,所有的主反裝置和島上最大的藥物儲存點都在這裡了。此時此刻,這些運轉了幾十年的罪惡源泉,依然在滾滾不熄地翻沸著,進行著反應循環。
除了這些藥物之外,地下室內還搬入了大量的複雜機械,那些是讓段璀珍進行元宇宙試驗的裝置。她最近越來越瘋狂地沉迷於將意識與□□剝離,沉迷於把活物的意識通過這些機器,轉移到其他活物腦內。
與這些反/人類的實驗裝置一同搬到這間地室的,還有幾具對段璀珍而言很重要的屍體。大部分是她已經做了一半的生物實驗,正在觀察反應。
其中有一具比較特殊,已經化凍了,此時此刻,她被精心保存在恒溫恒濕的生物倉內,麵頰上甚至還有淡淡的血色。那就是賀予的親生母親薇薇安。
這是這座島上,段璀珍看得最珍貴的一件稀世珍奇。如今堅壁清野,她自然要隨身把薇薇安帶著。
“倒點水給我,這破身體……真是一時半會兒也撐不下去了。”段璀珍喘息道。
安東尼立刻給她遞水,邊遞邊說:“太婆,這具男孩身體在您移植時,就有了一定的腐壞,所以使用時間才會不長。”
段璀珍沒吭聲,還在平複著急促的呼吸,那隻微有些發青的小手緊攥著玻璃杯,最後啪地把它砸在了桌上。
“……我當然知道它撐不了多久。”段璀珍咬著後槽牙,抬起一雙孩童的眼,但兒童的眼睛隻讓她瞳中的光變得愈發恐怖,“我當時不是在等著你給我找初皇數據回來嗎?結果那數據就是你哥!你卻無功而返!廢物!”
病痛使她易怒,她把桌子拍的震天響。
安東尼低著頭,臉色微微地泛著白。
段璀珍當然知道自己對安東尼的指責是全然無意義的,保護著謝清呈的那些人,人心太過堅定,連她都刺不到真相,又何況是安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