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三月未見,承嘉帝兩鬢霜色愈重。
原本威嚴赫赫的帝皇,如今卻眉峰緊鎖、神情鬱鬱。再脫下龍袍換上便裝,仿佛不過尋常老頭。
謝崢心下歎息。
隻是,謝峸之事剛過,說不定還有餘孽在外頭蹦躂,承嘉帝此時出行,還是太過冒險。
故而他微微皺眉:“最近亂,父皇還是回宮吧。”
承嘉帝怒了:“亂什麼亂?朕是大衍天子,還有誰能亂到朕頭上?”完了瞪他,“還有,朕要去的是你的莊子,你連個莊子都打理不好嗎?”
謝崢:……
行吧,老頭子犟起來也是難伺候。
他無奈:“行吧,那兒臣去換身衣服——”
承嘉帝沒好氣:“朕都穿著便服,你換什麼?”
“……行吧。”謝崢歎了口氣,回身吩咐祝圓,“我出門一趟,午膳不用——”
“圓丫頭一塊去。”承嘉帝打斷他,“聽說你那莊子的東西,許多都是圓丫頭搗鼓出來的,她不去,誰給朕解說?”
謝崢:……
祝圓微微詫異,看看他,再看承嘉帝,有些遲疑道:“可是,泓燁還小,兒媳脫不開身……”
承嘉帝皺眉:“出個門怎麼這麼墨跡?把泓燁一塊兒帶出去便是了。”
謝崢&祝圓:……
行吧,他是老大他說了算。
行李也不用收拾了,讓人去收拾幾身謝泓燁的換洗衣物與尿布繈褓,一行便出發了。
承嘉帝這回出門,是輕車微服,連禁衛也穿了低調的便服。若不是熟悉宮裡情況的人,尋常百姓,壓根不知道這是禁衛服飾,更不知道被簇擁在其中的馬車裡,是大衍皇帝。
一行人低調出了城門,直奔京郊莊子。
京城乃大衍中心,不說京城裡頭,連京郊的地兒也是寸土寸金。當年的謝崢手裡餘錢不多,傾儘全力,也隻買了個遠郊的小莊子。
就這,還是托了皇子身份,從一名富紳手裡拿的。否則,能在京郊置辦莊子的人,哪裡缺這點賣莊子的錢。
不管如何,謝崢這處莊子,在皇子裡頭,甚至在彆的富貴人家裡,麵積都是小的。
可再小,那也是百八十畝地起算的。
這百八十畝地,除了中間的彆院和林子,其餘地方,全蓋滿了房子。
儼然一座小城鎮。
聽到德順的驚歎,正閉幕養神的承嘉帝掀開簾子。
鱗次櫛比的房子全都刷得潔白光亮,有幾棟甚至還是二層樓房,還不是木製樓房,看著就結實。
房屋之間,是乾淨整潔的水泥大道,道路兩旁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個木箱子,偶爾還能看到抓著大掃帚沿街清掃的老者。
沿街商鋪、小販繁多,交織其中的行人來來去去。
買賣吆喝,老人閒談,稚兒嬉鬨……
熱鬨得不像莊子,卻也乾淨漂亮得不像城鎮。
承嘉帝眼底閃過驚詫。
他微微皺眉:“這是老三家的莊子?”是不是走錯地兒了?
德順點頭:“錯不了。肅王爺跟著呢,若是走錯了,王爺他肯定會說的。”
承嘉帝也想到這點,微哂道:“看朕這腦子,老了啊……”
德順一哆嗦,當即跪了下來:“皇上,奴才不是這個意思……”
承嘉帝擺擺手:“不過隨口一說。”完了也不再多話,接著觀察外頭景況。
騎馬跟在邊上的謝崢看到車簾子掀起,想了想,打馬靠近,問:“父皇,先去莊子歇歇,待兒臣安排人帶您去逛逛。”這會兒已近午,承嘉帝一大早到肅王府,想必這會兒應該餓了。
承嘉帝白他一眼:“朕記得你這莊子小的很,哪裡還需要人帶?”
謝崢麵無表情、毫不客氣道:“您自己去,怕是看不懂。”要不然,他做什麼還把祝圓帶來?
承嘉帝:……
甩下簾子,他忿忿道:“這小子,真不可愛。”
德順卻笑了:“王爺這是真性情呢。”
比起逼宮的寧王,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承嘉帝麵色稍霽。
很快,他們便來到位於莊子中心的彆院。
祝圓、謝崢經常過來此處小住,院子裡日常都是乾淨的,倒是無需大肆打掃。
祝圓來之前便料到要在此處用膳,特地遣了人疾速趕來,莊子上沒有的食材,還讓人一並采購了帶來。
他們一路慢行,這會兒過來,午膳也差不多了。
承嘉帝進了彆院,也不著急喝茶用膳,隻背著手四處溜達。
還儘挑刺。
一會兒說他們不懂享受,園子裡連個亭子都沒有;
一會兒說他們的家具奇形怪狀,一點也不莊重;
一會兒說他們沒有品位,在院子裡擺那麼多奇怪的東西,有礙觀瞻;
一會兒說……
祝圓權當他是老頭子嘮叨,半點不受影響。謝崢定力更高,全程左耳進右耳出,眼皮子都不帶抬的。
承嘉帝那股氣憋在胸口,愣是發不出去。
帶著氣回到屋裡,他又開始對著菜品、餐具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謝崢這下算是知道了。承嘉帝今兒是來拿他夫妻倆撒氣的吧?
彆的便罷了,這些菜是祝圓趕著出門前那一丁點時間,急急忙忙安排下來的,到了這兒更是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跟在後頭還不停地讓人去安排事情……
思及此,謝崢沒忍住,懟了幾句。
承嘉帝氣得呀,抬腳就給了他兩腳丫子。
謝崢不痛不癢的,甚至還問他:“父皇餓了吧?今兒的力道仿佛不如往日了。”順手還給他夾了一筷子被其嫌棄的清蒸雞。
承嘉帝:……
祝圓忍笑忍得渾身顫抖。
承嘉帝怒眼一掃,她當即放下手,輕咳一聲:“吃了一冬天的肉,吃點清淡的比較好克化。”
雖然皇帝脈案是機密,可年紀大了總會有些大大小小的毛病,加上這兩年承嘉帝胖了不少,祝圓估摸著,可能會有些三高之類的毛病。
如是,她便按照三高的標準,準備了這一桌清淡的飯菜——彆看素的挺多,大冬天的,這些素材半點也不便宜呢。
承嘉帝這才作罷,轉開話題,開始問起院子裡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那些都是祝圓搗鼓出來的東西,有些是健身器材,有些是莊子裡的實驗產品,她弄一套回來玩兒。
承嘉帝問起,謝崢知道的,就開口作答,不知道的,就讓祝圓親自解釋。
種種新奇玩意,甚至還有些聞所未聞的理論,聽得承嘉帝一愣一愣的,甚至開始催他們:“趕緊吃,吃完去看看。”
謝崢:……
他爹何時變得如此好學?
不過,不再挑他們毛病就是好的。
如是,匆匆吃過午膳,承嘉帝也不午歇,帶著他們再次倒回院子裡,逮著方才提到的幾個實驗產品摸索。
謝崢自然講不明白,索性將專精的匠人找來,親自試驗給承嘉帝看看,還給他講解將來的用途,應用場景等。
祝圓見狀,趕緊偷溜出去奶了一回孩子。
等她回來,承嘉帝已經帶著人跑去廠區那邊參觀了。
祝圓:……
行吧,有匠人,比她解說方便多了。
如是,她便安心留在院子裡帶孩子,甚至還抽空見了廠區的幾個管理,問了些項目進度。
而承嘉帝一行整個下午都在廠區打轉。
及至申時末,承嘉帝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廠區,收拾收拾,趕回京城。
莊子裡有什麼項目,祝圓很清楚。承嘉帝看了什麼想法,她卻是不知道。
甚至謝崢也不知道。
倆口子隻當這是承嘉帝因謝峸逼宮,心情欠佳,出宮隻是為了散散心。
故而,那日之後,倆人是該乾嘛乾,謝崢是繼續回他的禮部待著,祝圓繼續折騰她的事業——
不,不光是她的事業。
謝崢在禮部閒得很,又不好在禮部那種地方忙活自己的事情,索性便撿了莊子、鋪子的事情跟她一塊兒折騰。
反正倆人傳訊極方便,要商量也容易。
這不,在祝圓懷孕生娃這大半年裡,謝崢還幫忙把她的女子學院的老師招好了,並按照她給的合同簽了約。
甚至學生也找得差不多——因為祝圓想要做的學科比較多,第一批學生,她是打算將來返聘回來當老師的,自然不能掉以輕心。
人品、家世、站隊、甚至將來嫁人的可能性,她都要考慮清楚。
謝崢考慮問題比她全麵,對這時代的文化、規矩更為熟悉。
再者,以他的身份和眼光,他對女性能做到的程度能容忍到何處,也是她需要考量的地方。
故而,在招人、製作教案的過程中,倆人天天交流,隔三差五還會鬥嘴,仿佛又回到倆人年少時。
若是祝圓懟贏了,謝崢晚間回來便要換著花樣折騰她。若是謝崢贏了,祝圓能……好吧,也不知道是不是謝崢故意為之,總之,倆人鬥嘴,大都是祝圓勝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