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的暢春園，明月高懸，宮燈映射下的湖水波光瀲灩，偶爾揚起的悅耳風鈴聲悅耳，在這蜿蜒曲折的水上回廊，給這雪夜更添了幾分靜寂清寒，佟貴妃呼吸著清冽冰冷的空氣，裹著厚厚的狐裘隻覺風寒刺骨，空茫的視線落在身前半步之遙的男人身上，從她的角度可以清晰描摹的俊朗五官，沒有早先見麵時的疲憊憔悴，唇角噙著的溫暖笑意那樣熟悉，卻又遙不可及。
康熙擁緊綿密契入懷中的柔軟身軀，欣喜盈滿全身，一瞬不瞬盯凝視著她月下皎潔出塵的容顏，不舍得移開目光，從她下午意外的出現在章寧居開始，一切就有如身在夢中，暢春園這一刻恍若仙境。
回廊再是曲折總有儘頭，站在清溪書屋門前，宮人迎駕的動靜才驚醒了兩人。
“夜深了，佟貴妃早些回去歇著吧。”冰凝淡淡掃了眼神思恍惚的佟貴妃，眸光冰冷，清涼如水的聲音在這靜夜覺不出絲毫溫度，又瞥向康熙：“皇上可要送送？”
佟貴妃下意識跟著看向康熙，卻見他斂去唇邊微笑，眉頭輕皺，忙搶先開口，強笑道：“不必了，臣妾打擾皇上和娘娘一晚上時間，心下已是難安，怎敢再勞煩皇上，臣妾自己回去就好。”
康熙輕嗯了聲，溫聲道：“逛了一晚，該是累了，梁九功，就用朕的禦攆送佟貴妃吧。”
“嗻。”
佟貴妃垂眸謝恩，恭送帝後，直至那簇擁著的身影沒入門內許久，貼身宮女不安的上前提醒她禦攆到了，方才轉身，纖弱的脊背倔強的挺直，步履堅定不失優雅，隻留下先前站立的青石地麵上暈染開的點點水印……
“看在老祖宗麵上，我也不好拒絕，她們過兩天就會回去。”康熙親自替冰凝解開狐裘，遞給一旁伺候的宮人，扶她坐到暖炕上，接過熱毛巾替她敷麵淨手，又勸她喝杯參茶暖暖身子，話語不停，聲音微微沉了下來，歉然道：“這次的事我答應了老祖宗不會追究。”
冰凝對此並不意外，想到孝莊今天的態度，眉頭輕挑：“她沒說彆的？”
康熙搖了搖頭，心情轉而有些沉重，皇後剛進章寧居還沒說上兩句話，孝莊就派了人來請，兩人甚至沒來得及就今天的事達成一致，好在皇後沒受刁難，隻是一直留他們閒話賞雪，孝莊對於皇後病愈一臉寡淡漠視，又在晚膳過後讓佟貴妃陪著遊園，他到底有幾分心虛，也就不好推脫。
隱下不安，康熙叮囑冰凝：“不管怎麼說，你身邊的人得先清理一遍，這事我已經交代了保成。”
“他明天會過來。”冰凝微微頷首，抿了口茶，為其中略顯苦澀的味道顰眉，將茶盞推到一邊。
“我本以為他下午就會來呢。”康熙臉上露出一抹笑來，轉頭使了個眼色，自己脫掉外袍，坐到她身邊勸道：“再喝點，在外頭這麼久，驅驅寒氣。”
冰凝瞥他一眼，麵無表情，端起茶盞一飲而儘，康熙瞠目，隨即哈哈大笑。
唐嬤嬤捧在紙包正要進房，聽到暢笑聲緩下腳步，恰好見到甘珠領著宮人端著麵盆捧著換洗衣物出來，便伸手攔住她將紙包放她手裡：“我來吧，你送進去。”
甘珠莫名所以，不過想著娘娘衣物慣常是她負責的，便沒多想，將衣物交給她，接過紙包轉身進屋，躬身放在了炕桌上，打開紙包。
冰凝看了過來，裡麵幾串糖葫蘆，晶瑩剔透的糖稀包裹著紅豔豔的大草莓，讓人一見就分外有食欲。
康熙捕捉道她眸子裡淡淡的喜色更是高興，歎道：“李明偏就這多奇思妙想，以前還真沒見過這種糖葫蘆。”
皇後也就這點小愛好，康熙投其所好，命禦膳房常備這些甜點，而某次李明無意間提到各種糖葫蘆搭配方法後，禦廚紛紛大顯身手，不過今年皇後在宮裡時間短，回來後還是第一次。
今天下雪，糖葫蘆大概在外頭凍過，冰冰爽爽很是清甜，冰凝慢條斯理吃著，也想起了李明，放下竹簽淡淡道：“忘了和你說，李明想去闖江湖，我已經準了。”
冰凝麵無表情吃甜食的模樣，康熙百看不厭，正欣賞著，聞言好久才反應過來，臉色一變，手上竹簽險些戳到自己，慌忙放下，低吼：“你說什麼，李明闖江湖，他瘋了嗎？”
甘珠一抖，忙將炕桌收拾好退了下去，梁九功下意識往後縮了縮，貼牆站著。
冰凝皺眉，不解道：“他本就不願進宮，如今我已無需他診病，放他離去又有何妨？”
“他身負重責，怎麼能……簡直胡鬨！”康熙眉頭皺得死緊，負手在屋中央轉了兩圈，壓抑著怒氣，朝堂正是用人之際，李明更是身兼數職，不說彆的，沙俄使臣還沒離京呢！
“梁九功，去，把李明叫來……”顧不得已是深夜，康熙就要傳李明狠狠敲打一番，明年即將施行醫療改革草案，這事是年初德嬪提出的，李明當時聞說此事興奮異常，極力鼓吹還給出一些中肯意見，後邀旨想主導此事，如今他竟不聲不響就撂挑子了？！
梁九功正要應聲，冰凝在一旁冷不丁開口：“他這會兒應該已經出京了。”
康熙愕然扭頭，突然回過味來：“怎麼回事？”
李明是大夫出身，平日裡看著不著調，心地再好不過，責任心也是最強烈的，交托給他的事從來都能做到最好，更沒有私心，這也是他越發倚重他的原因。醫改關係千萬百姓福祉，從草案三番五次的修改推演，慎而重之，怎麼會在這檔口突然撒手？
冰凝並不清楚這些，渾不在意：“朝堂上官員無數，少了李明有什麼要緊？”
“唉……”康熙並不隱瞞，細說原委，越想越覺不對：“我記得小六還在他府裡呢，怎麼會丟下他一個人？”
冰凝默然，李明分明是因為胤祚和虎子的欺瞞，這才心中有了隔閡，想起保成，不自覺出神。
康熙從皇後嘴裡問不出什麼，隻得命梁九功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