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跑到堂屋門口,又折返回來,請示娘親:“可以帶他來後宅玩嗎?”
許聽瀾道:“當然可以,你們從前怎麼玩,現在還怎麼玩。”
又聽見娘親吩咐天冬準備瓜果和點心,再備下消暑生津的酸梅湯,小孩子跑一路準熱壞了。
懷安心裡一暖,眉開眼笑的跑了出去。
或許是體內激素水平的緣故,他的行為和心態一直像個小孩子,看什麼都新奇,也願意和同齡的小夥伴一起玩,趙盼是他在這一世最投契的同齡朋友,又有三個多月沒見麵,自然高興。
趙盼比懷安大一歲,高半頭,仍在城南的小私塾裡讀書,與那些登門拜訪的員外們不同,他隻身前來,手裡還拎著個圓圓的大西瓜。
出於禮數,懷安先帶小夥伴去見父母。
趙盼也頗為知書達禮,來到中堂,穩穩當當的朝沈聿夫婦見禮。
沈聿端詳著他,小國字臉,濃眉大眼,膚色略黑,隻是穿著打扮上……
小孩子不穿長衫很正常,但他穿的實在過於節儉了,漿洗得發白的粗布短衫,半舊的圓口布鞋。扔到大街上去,誰敢相信這是一縣之尊的小衙內?
如果安江縣是寸草不生的貧瘠之地,那也說得過去,可安江地處江南水路要道,漕運興盛,即便這些年受到沿海倭寇的影響,繁華程度大打折扣,也斷不至於如此。
隻能說明趙知縣果然名副其實,廉潔到了極端的程度。
再看趙盼手裡的大西瓜,這可不是一般的西瓜。身為上官,能吃上一口趙淳送的西瓜,恐怕是朝野獨一份了,這還是沾了他小兒子的光。
許聽瀾沒有丈夫的那些彎彎繞繞,隻要是懂禮貌有教養的孩子她都喜歡,遂命丫鬟拿了條濕帕子來給趙盼擦臉擦手,又叫人將西瓜泡進井水裡,言語中滿是親近之意,讓人如沐春風。
懷安拉著趙盼去西屋玩,許久不見好友,趙盼興衝衝的拉著他講縣衙裡發生的有趣案件。
雲苓送來一盤西瓜,不是趙盼送來的那一個,是前一天晚上泡在在井水裡的,冰涼清甜,沁人心脾。
兩人啃著西瓜,喝著酸梅湯,拿著笤帚苗,赤腳趴在地毯上鬥蛐蛐兒。
看著兩隻蟋蟀在罐子裡殺的熱火朝天,難分勝負,懷安很大方的說:“我把黑將軍送給你,你帶著它,這一片幾乎沒有對手。”
說著,叫郝媽媽找一隻新的蛐蛐籠來。
“不了不了。”趙盼急忙搖手道:“要是我爹看見我玩這個不務正業,會打死我的。”
他翻著眼皮幻想了一下,大熱天裡生生打了個寒戰。
懷安隻好作罷:“那我幫你養著。”
趙盼笑著點頭,又道:“我娘和祖母還說,等你出了服就到縣衙玩兒去,讓我爹給你燉肉吃。”
趙家上下都很喜歡懷安,連素日繃著臉的趙知縣,得閒的時候都會親自下廚招待他。
“好啊!我最愛吃趙伯伯燉的肉。”
懷安又抱怨起自己整整一百天沒吃肉的悲慘經曆。
趙盼隻是笑笑,其實他在家也很少吃肉。大亓的官員俸祿微薄,趙淳清正廉潔,要靠老母妻子織布補貼家用,並在縣衙後宅開辟一塊菜地,養雞種菜,自給自足。
趙知縣還是個工作狂,一天可以審結幾十份案卷,自上任以來,節儉務實,肅清官吏,重整稅法,使治下百姓無不感恩戴德,卻叫上下同僚怨聲載道。
懷安很尊敬這樣堅持原則的人,可當他看到趙知縣的老母妻兒受窮受苦,又會感到迷惘。
等趙淳走了,他小心翼翼的跑去問老爹:“爹,你不會當貪官吧?”
沈聿險些一口茶水噴在他臉上。
許聽瀾更是哭笑不得。
這真是個直擊靈魂的問題。翰林院雖然前途無量,卻是個實實在在的清水衙門,日後如果做了六部堂官,每年的“冰敬炭敬”、各項常例、走禮自不會少,有的不能收,有的又不得不收,這是官場的潛規則。
兩人很難向一個孩子解釋“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
沈聿拿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茶水,神色如常的反問他:“有你娘賺錢養家,爹為什麼要當貪官?”
懷安愣了愣,所以老爹和趙知縣的區彆在於老婆賺得多?這不是純純的軟飯硬吃嘛!
“哎!”懷安背著小手,一邊搖頭,一邊歎氣:“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呀……”
沈聿夫婦驚訝對視,這孩子從哪裡學來的詞兒?
懷安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撒腿就跑,卻因腿太短打了個磕絆,被娘親一把揪住了耳朵。
“你再說一遍。”許聽瀾皺著眉問。
懷安疼得齜牙咧嘴,忙賠笑道:“我我我我說……趙伯伯都不讓趙盼玩蛐蛐兒,還是我爹好,我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