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 入v啦,三合一(1 / 2)

辦法確實是沈聿想出來的, 他看待問題的角度與趙淳不同。

短期來看,禁止田產買賣可能會餓死人,從長遠角度來看, 嚴重的土地兼並會餓死更多人。對朝廷來說, 勳戚權貴、士紳大族擁有特權,所占土地皆不納稅,百姓的土地越來越少, 卻要承擔繁重的賦稅,承擔不起就賣田賣地,流離失所, 變為流民,朝廷也會被這些蠹蟲毒瘤一點一點的掏空。

糧船到來之前隻有硬撐,因為這世上大部分解決困難的方法,是在壞與更壞之間做選擇。

至於大戶預付給百姓的錢, 趙知縣有一百種辦法讓它打水漂。損是損了點, 有些黑吃黑的嫌疑, 不過大戶們一心發國難財, 囤積居奇、侵占良田, 也怪不得官府下黑手。

……

說句好聽的,趙盼不像懷安那樣機靈會變通,說句不好聽的, 趙盼不如懷安臉皮厚。

一直到月底, 兩個小夥伴都沒有再見麵。

因為趙盼同學很忙, 天天忙著跟趙知縣掰扯買賣田產的事。

他覺得老爹這種行為對富人很不公平, 富人和窮人都是您治下的百姓,應該一視同仁,不該區彆對待, 縣衙的糧倉裡明明還有糧食,為什麼不開倉放糧?反而將矛頭指向合法買地的富人?

趙淳隻當小孩子黑白、一時義憤,沒往心裡去。

趙盼卻不肯善罷甘休。

《禮記》說:父母有過,要柔聲以諫。所以他每天柔聲細語的在老爹耳邊念道:窮人賣田,富人買田,是你情我願的事,您作為一縣父母,不能為了不讓窮人失去土地就去剝奪富人的利益。這麼明顯的偏私,有損您的官威,長此以往,誰還願意信任您,擁戴您,叫您一聲青天大老爺呀~~~

趙淳忍啊忍啊,一直忍到霜降之後,忍到荷花荷葉都漸漸謝了,忍到蓮藕成熟。

終於到了采藕的季節。趙知縣帶著兒子來到城外,撐起一支小船,親自下塘挖藕。

寒風吹麵,被親爹扔到泥潭裡的趙盼冷的瑟瑟發抖,早就打起了退堂鼓,可看到四下不少百姓家的孩子都挽著褲腳站在淤泥裡勞作,又不敢吭聲。

趙淳指著遠處的一群孩子,對兒子說:“三斤藕隻能換一文錢,平民百姓卻要以此為生計,因為士紳大戶侵占土地嚴重,留給百姓的田地早已寥寥無幾,苛捐重稅之下,這些活計成了他們為數不多的喘息之機。”

“你說我偏向窮人,說的沒錯。我比你更恨官員偏私,可有什麼辦法呢?天上掉下一粒灰,落到大戶身上不過臟了衣裳,落到小民百姓身上,卻是滅頂之災。”

“你說為什麼不開倉放糧?因為糧庫的糧食杯水車薪,冒然放糧會引起哄搶鬥毆,那不是在救人,是在殺人。”

趙盼呆立在泥潭裡。

趙淳到底還是親爹,伸手將兒子拉上船,擦乾他的手腳,脫下自己身上的棉衣,將他團團裹起來禦寒。

語重心長道:“世人皆以考取功名為登天之階,轉身就會忘記自己從何而來。兒啊,不論你日後走到哪一步,都要時刻記得,你和我,與這些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趙盼訥訥點頭。

趙淳讓他呆在船上,自己挽起褲腳衣袖下水采藕,不消半個時辰,一段段蓮藕被他扔在船頭,堆成一個流著淤泥的小山。趙盼扳過一根,在冰涼的湖水中洗淨,那蓮藕像小孩兒胳膊一樣,又白又胖,瞧著喜人。

一輪紅日慢慢的西墜,夕陽散發出萬道光芒,光芒灑落在平靜的湖麵上,湖麵也閃耀著熠熠的光輝。

水聲潺潺,趙盼盤坐在小船中央,聽見父親撐著船篙低低吟唱,湊近前去仔細一聽,原來是屈原的《漁父》: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

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

次日,湖廣的糧船靠近安江碼頭,怕百姓哄搶不敢靠岸,趙淳帶著三班衙役親自到碼頭卸船,在夾道百姓的歡呼聲中,一車車糧食被押往縣衙。

糧價當日來了個大跳水,從六兩一石直接跌到了一兩八錢。缺糧的百姓踩爛了各大糧行的門檻,終於買回活命的口糧。

趙知縣命三班衙役輪番看守糧倉,不許有任何差錯。

結果在當天夜裡,巡視的衙役抓到幾個蟊賊,身上都帶著火鐮和煤油,威逼利誘之下也未能供出幕後主使。

趙淳並未動刑,而是下令將他們穿成一串,在脖子上掛上一道牌子,牌子上寫著“我是縱火賊”的字樣,拉到衙門外的八字牆下一字排開,站枷示眾三日。

附近百姓對他們恨之入骨,誰家有臭雞蛋、爛菜葉子,一股腦的往這些人的腦袋上砸。

派這些人來搗亂的大戶也受到震懾,龜縮在家,不敢再來縣衙索要田契,連提前預付的定金都不敢討要。

趙知縣是做給他們看的,意思很明顯:你們的把柄攥在我手裡,都給我夾著尾巴做人,誰再不知好歹,站在衙門外牆的就不是幾個小賊了。

趙淳也因此心情大好,命仆婦去市場上買二斤肉,挽起袖子紮起圍裙,讓趙盼去叫懷安來,他要燉肉。

一年難得吃這麼幾回肉,趙嬸嬸看著院裡一筐新鮮的藕說:“不如炸耦合。”

於是懷安一來,便吃上了金黃酥脆的炸耦合。

……

幾乎與懷安前後腳,兩個衣衫襤褸的小少年來到沈宅門口。

門房細問之下,才知道是家裡太太娘家的堂侄孫,叫陳甍,另一個是他的書童。

門房一刻也不敢耽擱,忙去稟告李環,李環又往內宅傳話。

陳家的親戚,甭管遠近,自然沒人敢怠慢,因此少年等了不到半盞茶工夫,就被人引著直接進了內宅。

沈聿正陪著太太說話,聽說有位小表侄來了,自然也要見一見。

陳氏對沈聿道:“甍兒是你堂舅的獨孫,你還有印象嗎?”

沈聿似乎有些印象,隻是堂舅一家早已分支出去,定居鄰縣,他又一直在外考試做官,很少與親戚走動,因此記不太清了。

“這孩子據說很有出息,他……”陳氏話音未落,隻見一個蓬頭垢麵的少年進來,頓時呆住了。這是她的侄兒?怎麼像個乞兒?

陳甍渾渾噩噩的朝陳氏和沈聿行禮:“姑祖母,表叔。”

陳氏錯愕的站起身來,沈聿也跟著站起來。

陳氏上前拉著少年的手:“孩子,跟祖母說,出什麼事啦?”

陳甍雙目呆滯,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倭寇……好多好多的倭寇,我爹娘,還有祖父,還有……”

說到這裡,他已泣不成聲:“他們都……都被倭寇……”

四下駭然。

……

縣衙內宅,仍是笑語晏晏。

“嬸嬸的手藝可真好,比宴德樓的大廚還好。”懷安從不吝嗇讚美,尤其是在吃的方麵。

吳氏露出靦腆的笑意。

“好吃就多吃幾個,今年的藕汁水足,還是趙盼跟著你趙伯伯去挖回來的呢。”趙老太太道。

“挖藕,”懷安的眼睛亮晶晶的,“這麼有趣的事你不叫我?!”

趙盼很正經的搖頭,表示這並不有趣,還是現成的吃起來更香。

仆婦到堂屋裡來稟一聲事,說魏縣丞在二堂,有急事求見堂尊。趙淳請母親慢用,自己去了二堂。

懷安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仍圍著老太太和趙嬸嬸嘰嘰喳喳的講笑話。

他先是一本正經的說:“挖藕是很讓人驚訝的一件事。”

“為什麼呢?”老太太反問。

“因為——”懷安表情誇張:“哇哦!”

這個笑話簡直比初冬的天氣還冷,可懷安的表情可愛滑稽,反倒逗樂了桌上的人,連妞妞都忍不住咯咯咯的笑。

飯後,仆婦又端上一盆新鮮的菱角。

懷安從隨身的挎包裡翻出兩盒藥丸,對趙嬸嬸說:“嬸嬸,這是我們家常備的跌打丸,您把它用酒化開敷在手上,就能治好您的傷筋病。”

沈家世代從軍,這跌打丸確實是祖傳配方,沈聿那天調製的藥酒就是用它化開的,懷安親測有效,出門前特意討了兩盒帶來。

“安哥兒真是有心了。”老太太道。

吳氏剛要道謝,忽聽院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竟是趙淳帶著沈聿進來了。

沈聿素色的衣衫外裹了一襲深青色的毳衣鬥篷,麵目凝重,帶進一室冷氣,隻在門口停住了腳步。

見外男入內,吳氏慌忙起身,打算避進內室。

“你等一等。”趙淳叫住了她。

懷安也錯愕的站起來,老爹怎麼來了?

沈聿上前給老太太行了個禮:“老夫人。”

老太太也起身:“這位是……”

“這是沈學士,我給母親提起過的。”趙淳話音雖恭敬,但語速很快。

“原來是沈翰林。”老太太道:“老身有禮了。”

“母親,外頭出了點事,已下令戒嚴了,您待在家裡不要出門。”又轉向妻子道:“懷安也留在這兒,照看好他,也照顧好母親和孩子們。”

吳氏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有唯唯應是。

沈聿蹲下身來,幫兒子撫平衣服上的褶皺,對吳氏道:“辛苦夫人和老夫人了。”

“沈翰林言重了。”吳氏忙道。

老太太也說:“懷安在我們家和盼兒是一樣的,你自去辦事,不用擔心。”

沈聿又施一禮,才對懷安道:“要聽嬸嬸的話,爹早早過來接你。”

懷安一頭霧水的點了點頭,看他們火急火燎的樣子,也沒來得及問老爹要去哪裡,為什麼不先送他回家。

待二人闊步離開,老太太使人去前麵問話,才得知一個驚天的消息——倭寇大舉登陸,鄰縣知縣周恒殉難。

鄰縣城破,下一個就是安江。

倭寇大舉登陸,在沿海縣燒殺搶掠,眼看即將進犯安江。趙知縣下令關閉城門,迅速召集百戶所官兵、衙役雜隸、鄉兵義勇登城,以備禦敵。

夜幕降臨,趙淳和沈聿登上城樓眺望,一大群百姓扶老攜幼逃至城下,衣衫襤褸,叩門呼救。

劉百戶說:“應該是沿海一些受到倭寇侵襲的村民,想進城避難。”

趙淳幾乎不帶一絲猶豫:“開城門,放他們進城。”

劉百戶道:“縣尊三思啊。卑職聽說倭寇會利用受傷的百姓騙守軍開城,萬一中了倭寇的伎倆,整個安江縣不保。”

城下人頭攢動,呼救聲響徹夜空,沈聿也蹙眉道:“還是小心為妙,切莫因小失大。”

趙淳思忖片刻,仍道:“開城門。”

魏縣丞上前勸阻:“堂尊,來不及搭窩棚,這麼多的流民城內無處安置啊。”

“無處安置,就安置到縣衙去,派兩個人看著,再給他們請個郎中。”趙淳說完,請沈聿一並下城。

“城內守備太弱了。”趙淳一邊走一邊吩咐佐貳下屬:“通知裡長、甲長號召城中壯丁、士紳大戶每家出十名家丁登城禦敵。召集城內在籍的郎中隨時待命,征召之人務必要造好名冊。”

“是。”下屬領命而去。

城門開了,城外逃難的百姓魚貫而入,在守門兵丁的指揮下沿甬道往城內走。

趙淳看著他們:“好在湖廣的糧食到了,否則……”

他話音剛落,隻聽城外號角聲驟響,急促的馬蹄由遠及近,腳下的土地都在顫抖,城樓上響起急促的鑼鼓聲,傳令官疾聲高呼:“關城門,快關城門!”

守門士兵將厚重的城門奮力闔上,尾部的百姓被關在城外,緊接著,門外傳來廝殺聲和淒厲的慘叫聲,倭寇放肆的叫囂聲與哄笑聲。

二人疾步登城,隻見大批倭寇密密匝匝的聚集在城下,觀之令人頭皮發麻。他們屠戮百姓取樂,當眾□□女子,以此來要挾守軍開門。

趙淳額頭青筋暴起,一掌拍在城垛上。沈聿凝神四望,包含沈錄在內,縣裡的男丁幾乎全部登城,隻是不知道,這些平凡的城民可以支撐多久。

“需儘快派人出城,到附近的衛所求援。”沈聿道。

沈錄主動請纓,他對安江縣的地形比較熟悉,又擅長弓馬,隻帶兩個兵卒,抄小路即可出城。

趙淳看向沈聿,沈聿的目光直盯著弟弟,半晌才緩緩點了一下頭。

……

縣衙開辟出幾間空房給流民遮風擋雨。

男人住在前衙的倒座房,婦孺被安排在後宅的兩個廂房中。前院隻有兩個書吏一個老仆,後院隻有趙家婆媳、仆婦和三個孩子,後來又來了一個郎中。

偌大的縣衙隻剩下他們幾個,卻要照顧近百口的老弱婦孺,忙的腳後跟打後腦勺。

懷安和趙盼這時也要被當成半個壯勞力,搬柴提水,照顧傷患,連年齡最小的妞妞都捧著個藥罐子隨叫隨行,像個聲控置物架。

縣衙裡的藥品、炭火、衣裳、棉被全部用上,連懷安剛帶來的跌打丸也派上了用場。等緊急的情況處理得當,已經到了後半夜。

妞妞在趙老太太懷裡睡著了,炭火映的她小臉紅撲撲的。

吳氏協助郎中包紮完最後一個傷患,緩緩直起腰,那張平素就不太保養的臉,因疲憊更顯暗黃無光。

懷安遞給趙盼一條熱手巾,趙盼墊著腳給母親擦汗,吳氏一愣,就要接過手巾。她是傳統標準的賢婦孝媳,以往都是她在照顧丈夫、婆婆、子女,從不習慣被人照顧。

“孩子孝順你呢。”老太太提醒道。

吳氏縮回手來,坐在杌子上,任兒子幫她擦淨臉上的汗水,眼底一片溫柔。

趙盼心裡澀澀的難受,他從小對母親的恭謹順從習以為常,學堂裡同窗們的母親也大抵如此,便以為天底下的女人本應如此。

直到他見到了懷安的父母,才明白夫妻本該是並立的木棉,要相互敬愛,相互扶持。

懷安告訴他,如果無力改變全世界,就多對自己的母親好一點,自己的娘親自己疼。

趙盼念及此,從盒子裡取出僅剩的一顆跌打丸,用酒化開搓熱,拉過母親粗糙的手,揉搓手指虎口紅腫的地方,手法很生澀,但揉的很認真。

懷安露出一臉慈祥的笑:嗯,孩子長大了,懂事了。

老太太將妞妞抱到東屋裡,又去西屋鋪床。

廂房被逃難的百姓占滿,婆媳兩個隻好帶著妞妞住在東屋,西屋讓出來給趙盼懷安兩個小兄弟住。

懷安還是頭一次在外麵過夜,又很擔心老爹,滴溜溜的睜著一雙大眼睛,毫無困意。

趙老太太為兩個孩子蓋好被子,哼唱著老家的童謠哄他們睡覺。

懷安迷迷糊糊睡不踏實,三更時分,突然小腹一陣絞痛,一下子醒過來。糟糕,一定是菱角吃多了鬨肚子。

四下一片漆黑,他不好意思麻煩彆人,隻好穿上棉衣,摸出草紙,點上一支蠟燭,端著低矮的一團光獨自去了茅房。

茅廁裡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知是趙嬸嬸還是老太太,總之他是去不成的。可他實在太急,原地轉了兩圈,決定去前院的茅廁。

冬夜很冷,月色昏暗,他一氣兒跑到空無一人的縣衙二堂,戶房旁邊就是茅廁,懷安踩著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一路小跑,用草紙捂著鼻子,往一旁青石板上滴了幾滴*蠟液,將蠟燭固定好。

冷風徐徐,門扇漏風,微弱的燭光搖來搖去,忽的滅了,隻餘一縷輕煙鑽到鼻子裡,懷安打了個噴嚏,四下黑漆漆的,不由暗生恐懼,瑟瑟縮縮的決定速戰速決。

摸著黑穿好衣裳,就聽見門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他安慰自己:阿飄是沒有腳的,所以不是阿飄。

他猜測是賀老伯或是兩個書吏,剛想問一聲是誰,突然聽見有嘰嘰咕咕的說話聲。

懷安驚訝的用雙手捂住了嘴。

因為他們說的不是官話,更不是附近一帶的方言,發音更像日語,又與他在後世聽到的日語不太一樣。轉念一想,現代日語是明治之後創造出的新語言,與古日語或許有所差彆。

心臟在胸腔裡砰砰亂跳,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心頭。

真是糟了!難道他們收留的難民中摻進了倭寇細作?

他聽說真倭都是善戰之輩,可以以一敵百,聽聲音至少有三四個人。眼下縣衙裡的男人多被派去守城了,百姓們大多傷殘,兩個書吏文弱,賀老伯年紀又大了,後宅還有一屋老小。

哦,還有自己,他低頭看了看短手短腳的自己,似乎也不太像能打倭寇的樣子。

不能打草驚蛇,該馬上去向老爹報信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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