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 入v啦,三合一(2 / 2)

他打定主意,往黑暗的角落裡縮了縮,想等他們離開後再悄悄出去,結果不慎踢倒了蠟燭,啪的一聲掉進茅坑裡。

他嚇得屏住了呼吸。

外麵低低的談話聲也停了,四下一片死寂。

懷安確定自己暴露了蹤跡,情急之下,他往茅廁裡唯一的光源看去,那是頭頂一扇小小的窗戶。

……

城牆上點燃了若乾火把,照的亮如白晝。倭寇趁夜色攻城,守城軍民將滾木礌石長篙運至城上,從城垛處轟然砸下,令登城的倭寇無處躲閃,紛紛墜落而亡。但仍有悍勇無比的倭人攀上城垛,與守城軍民廝殺在一處。

一時間火銃刀槍聲絡繹響起,箭簇如雨,殺聲震天。劉百戶被城下冷箭射穿了喉嚨,直挺挺倒在了血泊之中。

城內級彆最高的武將被一箭穿喉,四下嘩然,人心大亂。

趙知縣登上城牆,高聲道:“諸位鄉親、衛所的兄弟們,倭寇在鄰縣焚劫作亂,所到之處生靈塗炭、屍骸滿地,宛如人間地獄。眼下我們稍有退縮,就會落得如鄰縣一樣的下場,我們的父母、妻兒,都將遭受這些禽獸的殺戮……擺在我們麵前的隻有一條路,勠力同心、全力抗敵,殺出一線生機!”

短暫的沉默過後,人群爆發出怒濤般的聲音:“殺!殺!殺!”

精壯的男人都上了城,城內以許聽瀾為首的官眷,組織年輕力強的婦女一起運送輜重、傷員、屍體,冒著漫天雨點般的箭矢運送物資、搶救傷者、修補城牆。就連懷銘懷遠這樣尚未成丁的少年都主動參與其中。

沈聿自不必說,劉百戶殉難,趙淳不知兵事,他一直守在城牆上,協助趙知縣指揮作戰。

忽然聽到有人喊:“誰家的小孩兒!怎麼跑到城牆上來了?”

原來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娃娃,頭發蓬亂,小臉臟兮兮的,不知哪裡來的膽子,跌跌撞撞爬到城牆上來,被士兵一把拎住。

“放開我,我有急事要見趙知縣,誤了大事你們吃罪不起呀!”小娃娃攥著拳頭奮力掙紮。

沈聿好似聽到兒子聲音,倏然回頭,不是他家小孩兒又是哪個?

“放他過來。”趙淳也看到了懷安。

懷安倒騰著小短腿,極速朝他們跑來:“爹爹,趙伯伯!”

沈聿將沈懷安攬在懷裡,驚惶至極:“你怎麼跑出來了?”

懷安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好似要把肺喘炸了,靠在老爹身上緩了許久。

沈聿心疼壞了,解下厚實的鬥篷將懷安裹緊,身上的粗麻孝衣顯露無遺,被城樓上的風吹得獵獵作響。

守城的將士和民夫紛紛側目,這位不知什麼來頭的大人居然還在孝期!

“爹爹,趙伯伯。”沈懷安急急的說:“縣衙的流民……”

他話音未落,萬千箭矢飛上城牆,密密麻麻如雨點一般。

沈聿緊緊抱住兒子躲在城垛之下,在左右隨從的保護下躲進城門樓裡,透過瞭望孔窺視城外敵情。

一路跨過屍體,沈聿的白衣下緣都沾染了鮮血,沈懷安哪裡見識過這種場景,嚇得貼在父親身邊,簌簌發抖。

趙淳亦躲了進來,正要與沈聿商議對敵之策。

“趙伯伯。”沈懷安站起來,險些被寬大的鬥篷絆倒。

他向來不是不懂禮數胡亂插話的孩子,可他真的一刻也不能耽擱,急急的對趙淳說:“縣衙的流民裡有倭寇,不知道有多少,嬸嬸和老夫人他們有危險!”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

沈聿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蹲在茅廁裡聽到有人說話,明明是附近村子的,可他們說的不是漢話。”沈懷安道。

趙淳心一沉,當即點上一班差役,再回頭,朝沈聿看了一眼。

沈聿亦朝他點了點頭。

趙淳兩袖交疊,深深一揖,帶著差役輾轉回縣衙,去處理細作的事了。

沈聿將懷安攬到身邊,重新用鬥篷裹緊了他。

懷安以為老爹會將他送下城去,交給娘親,他實在很擔心娘和哥哥們。然而沈聿卻將他安頓在一個避風的角落。

“爹爹,我們不去找娘嗎?”懷安問。

沈聿對他說:“娘帶著城內婦孺運送木石,抬水燒油,想必很忙很累,懷安就在這城樓裡等爹爹,可好?”

懷安乖巧的點點頭。

沈聿有些於心不忍,再次囑咐道:“實在害怕,就閉上眼睛,捂住耳朵,爹爹去去就回。”

懷安又點了點頭,冰冷的寒夜裡擠出一個讓人放心的笑容。

沈聿心中一暖,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臉,留下李環陪他,轉身走了。

一邊走,一邊吩咐左右叫來百戶所的四名小旗:“每個城垛派遣軍兵一人,鄉兵一人、民夫兩人,每十垛安排一個甲長。四麵城牆由你四人分彆負責,失垛而生還者就地處斬!要是哪個方向開了口子,唯你等是問!”

他的聲音並不洪亮,卻擲地有聲,震懾人心。

四人齊聲應喏。

“何縣丞。”他又道。

那留著鼠須的縣丞立馬撥開人群跟上來。

“拆附近民房,木料、磚石、麻袋、炊具一應征調。”沈聿吐字如釘。

“這……”何縣丞一臉為難:“沈大人,縣尊那裡怕是……”

“守住安江縣,你們縣尊自會為百姓修蓋新屋,放倭寇進城燒殺搶掠,城中老少性命不保,尓等身為佐貳官員,丟城失地,亦逃不過國法嚴懲!”沈聿沉聲道。

“是!”何縣丞大冷天裡汗濕了一背,忙應一聲,轉身下去交辦了。

“曹典史!”沈聿又喝一聲。

“誒……來來來,來了!”典史立刻現身。

“放出牢內死囚登城拒敵,陣亡者養其老小,殺敵立功者罪減三等,。”沈聿道。

“是!”曹典史顯然比何縣丞識時務,不假思索的應道。

沈聿此時的樣子,與眾人心中的翰林老爺形象相去甚遠,看的人心驚膽寒,曹典史不敢有絲毫遲疑,小跑而去。

天光微明,城上的軍民均已顯露疲態,人心開始渙散。危機時刻,沈聿站上城牆,彎弓搭箭,一箭便射飛一名倭寇首領的頭盔。

餘下的倭寇首領並未躲避,嗚嗚啦啦的說著倭語,抻著腦袋往城上瞧,衛所百戶中箭身亡,按說城中已沒有守備將領,他們似乎想要看清佇立高牆上的身影是什麼來頭,神態既猖狂又愚蠢。

倭寇果真如傳聞中的,腦袋都不大好使,挨了揍還要抻頭看看是誰揍的,真要讓他們單獨上岸遊蕩,被人牙子拐賣了也不足為奇。這些搶劫犯之所以能形成規模,還是拜某些漢奸所賜。

沈聿冷笑,漆黑的眸子裡映一團赤紅的火,劈手又取過一支箭矢,彎弓射箭,一氣嗬成。那名倭首應聲墜馬,城下的倭寇大驚失色,一時錯愕竟停止了進攻。

他扔下長弓,目光灼灼,疾聲高呼:“倭寇虎視眈眈,欲殺戮我們的親人,掠奪我們的錢財,我等七尺之軀若不齊心勠力,城中父母妻兒安賴以存!”

他的身後,一眾官軍民夫再次齊聲高呼:

“殺!殺!殺!”

聲聲威喝劃破長空,天色變得更亮了。

白天利於防守,城上之人居高臨下,視野變得格外清晰。沈聿一介文官,抬手便射死一名倭首,一時間人心振奮,持有弓弩、火銃的軍兵發起了反擊。

一具具屍體被抬下城去,幸而趙淳提早設防,城內存糧充足,這些屍體才得以完整保留、掩埋,否則……

沈聿舉頭望著慘白的日頭,並城下依然密匝匝的倭寇,歎息一聲,去尋兒子。

懷安仍披著那條寬大的鬥篷,他因為太餓沒有親眼目睹他爹殺人,此時正蹲在熬粥的夥頭兵身邊,一邊看,一邊問長問短。

“大叔,為什麼敵軍總在夜間攻城?”

“說不好。”夥頭兵道。

“倭寇人數並不多,為什麼如此凶悍?”

“不好說。”

“是城門薄弱還是城牆薄弱?”

“也……也分情況。”

夥頭兵心想,這孩子怎麼這麼多問題,我要是懂得這些,還用得著在這兒熬粥嗎?

被他問的不勝其煩,隻好先盛出一碗粥來堵住他的嘴,才將一大鍋粥分彆倒進幾隻木桶,並兩大筐乾糧,令民夫抬上城去與守城軍民分食。

在廝殺聲中一夜未眠的懷安早就饑腸轆轆了,粥裡扔了零星幾片的臘肉,騰騰冒著熱氣,饑餓之下聞起來噴香,他靠牆坐著,吹散氤氳的熱氣,沿著碗邊啜了一口,燙的斯哈斯哈隻吹氣。熱粥進入腸胃,渾身都舒展了不少,舒服的眯起眼來。

陣前臨危不懼的沈聿,見此場景竟然鼻翼發酸,再想想昨夜英勇戰死的少壯,他們又是誰的兒子,是誰的丈夫、誰的父親?

史冊太薄,載不下他們的名字,縣誌有限,隻會留下一串數字,十人百人,千人萬人,都隻是數字而已。

沈聿一襲白衣,衣襟沾滿鮮血,顯得格外刺目。他想去抱兒子,又覺渾身帶著血腥煞氣,竟踟躕不敢上前。

“爹!”沈懷安也看見了他,揪了整夜的心終於落回到肚子裡,他擱下粥碗撲上來抱住沈聿,擔心後怕極了。雖然他平時調皮搗蛋的怪氣人,其實比誰都在意家人。

老天給了他重活一次的機會,又給了他這麼好的爹娘,他怎會不珍視呢?失去過的人,更懂得親情的珍貴。

“爹爹身上好冷,”懷安眼睛鼻子都是紅彤彤的,卻轉身將碗臘肉粥捧給沈聿,“爹爹喝粥!”

沈聿揉著他的蓬亂的腦袋道:“爹不喝,懷安自己喝吧。”

沈懷安從竹筐裡撿出一隻粗瓷碗,分了半碗粥給沈聿,態度十分堅決:“爹不喝,懷安也不喝。”

一夜艱苦守城,全城軍民聽從自己的調令,言出法隨,令行禁止。隻有他半截兒高的兒子擋在他麵前,強迫他喝下半碗稀粥。

溫熱的米粥下肚,沈聿才終於感到一絲生氣兒。

趙淳帶著一班衙役匆匆登城,兩眼布滿血絲,顯然一夜未眠,感激的朝沈聿拱手道:“有勞沈學士。”

“老父母客氣了。”沈聿問:“不知城內情況如何?”

趙淳毫無隱瞞的對他說:“抓到四名倭寇細作,妄圖綁架縣衙內官眷婦孺,再行燒殺搶掠,擾亂人心。審了一夜,四人對此供認不諱。”

“後宅家眷呢?”

“俱都安然無恙。”趙淳道:“多虧懷安機敏,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沈聿頷首,細作一除,可以放心將懷安送回家了。他又將懷安身上的鬥篷裹緊了些,抱起他沿城樓踏步拾級而下,邊走便吩咐備馬。

“爹,我不想回去。”懷安被抱上高頭大馬,扶著馬鞍抗議道:“我想跟爹娘哥哥在一起……我不要回去……”

“不是想騎馬嗎?”沈聿利索的翻身上馬:“爹帶你騎馬呀。”

“不騎了不騎了,我不要回去!!”

沈聿哪能由著他,打馬就走,大街上空蕩蕩的,可以一路放韁疾馳。懷安沒騎過馬,不懂得隨著馬匹的節奏起伏,被顛了個七葷八素,過耳寒風凜冽,兩腮也被冷風刮得生疼,等到了家,差不多成了個速凍團子。

到了沈宅門口,沈聿踩著一邊的馬鐙飛身縱躍下馬,乾脆利落,揚手將馬鞭扔到門子手中,再將兒子抱下馬來,牽著往內宅走。

一邊走,一邊問他:“騎馬好玩嗎?”

懷安鼓著一張包子臉:好玩個屁呀!清晨剛喝下的半碗粥都差點被顛出來。

再也不想騎馬了!

……

沈聿一身血汙,怕驚著母親,要去東院更換,讓懷安先去上房給祖母報個平安。

陳氏一夜未眠,在佛堂為兒孫祈福,聽說沈聿帶著懷安回來,匆匆迎了出去,拉著懷安左看右看,生怕他少了一根頭發。

“祖母,彆看啦,不缺胳膊不少腿。”懷安道。

陳氏眼眶通紅:“這孩子,什麼時候也不忘調皮。”

屋裡炭火燒的足,丫鬟帶著懷安去上房西屋連通著的暖閣洗澡換衣裳。

沈聿來到上房時,兩個侄女小心翼翼的看著他,郝媽媽和乳母帶著芃姐兒也在等他。他一撩前襟,給陳氏行了個大禮:“讓母親擔心了。”

陳氏忙上前,扶起兒子,不錯眼的看了半晌,問:“你媳婦兒呢?”

“她還在外頭忙碌。”沈聿說著,接過女兒抱在懷裡。

“已過了整夜……”陳氏顫顫的歎了口氣,還想問次子,話到嘴邊卻又不敢問出來,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陳氏還未用過早飯,其實連昨天的晚飯都沒吃幾口。兩個小丫頭往堂屋擺好飯桌,是爽口的醬菜和細麵皮的小籠包,配上熬出油的小米粥,讓人食欲稍增。

此時天光大亮,利守不利攻,倭寇多半會停止進攻。沈聿踏踏實實的坐下來,陪母親好好用了一頓早飯。

等懷安從內室出來,已經換了一身簇新的夾襖棉褲,又變回了那個唇紅齒白的漂亮娃娃,他五官像許聽瀾更多些,白皙清秀,隻有眉眼像沈聿,眉骨略挺,秀氣中又添三分俊朗。

沈聿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舐犢之情溢於言表。

“懷安,來。”他扳過懷安的肩膀,仔細交代:“爹一會兒還要出門,你是家裡唯一的男子漢,要照顧好祖母、嬸嬸、姐妹。”

懷安感到責任重大,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沈聿又道:“有事遣人去城樓上找我,不要自己亂跑。”

懷安這時候不敢胡鬨了,爽快的應著,還要再添上一句:“爹爹要小心。”

沈聿眼底漾出一絲淺笑,捏了捏他的小臉,從丫鬟手裡接過鬥篷係在頸間,匆匆出門。

……

城上官員或是團領官袍,或是甲胄加身,隻有沈聿一襲白衣,披一條悶青色的鬥篷,他居喪丁憂,無權無職,所到之處卻無人阻攔,說出的話會被當做軍令迅速執行。

兵卒和百姓起先並不知道他的身份,隻在背後叫他“白衣將軍”。

縣衙的官員糾正過一兩次,沈大人可不是什麼將軍,他是翰林院的學士。

白衣學士?實在不像,還是更像將軍。

官員無奈,隨他們去了。

全城軍民為了守衛自己的家園、親人,合力抗敵,即便麵對如蟻群般絡繹登城的強悍倭寇,也絲毫不能退縮。

倭寇登陸鄰縣幾乎是如履平地,沒想到在安江縣受到這樣大的阻礙。

一鼓作氣,再而三,三而竭。速戰速決攻下安江的想法一旦破滅,後麵的進攻就不似第一天那樣猛烈。

隻是出城求援的沈錄杳無音訊,恐怕凶多吉少,沈聿嘴上不說,心中卻是煎熬至極。

知縣有守土之責,丟城失地本就是死罪,如鄰縣知縣一樣,趙淳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城破之時與城共亡。

事實上,一旦城破,倭寇進入安江燒殺搶掠,將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富貴貧窮,高貴卑賤,災難麵前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如沈聿這般,也隻能用血肉之軀擋在妻兒老母麵前,與倭寇頑抗到死。

城內軍民苦苦支撐到第七日,已是力不能支。

沈聿、趙淳疲憊的靠坐在城垛之下。

趙淳見他正在出神,問了句:“學士在想什麼?”

“想喝酒。”沈聿十足認真的說:“我窖藏了十幾壇好酒,自己不舍得喝,落入倭賊之手豈不可惜。”

趙淳不禁笑了,命懸一線之際,不想妻兒老小,不想身家性命,想酒?總算知道懷安信口開河的習慣是怎麼來的,原來是肖父。

沈聿仍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態,他在外一向如此,越是危難的處境,越是極度的冷靜。

正當城上軍民絕望之際,隻見城外東南方向漫天煙塵,緊接著,響起密集如雨的馬蹄聲。

聲音越來越近,城上軍民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煙塵漸退,隻見遮天蔽日的“亓”字軍旗下,一支軍隊浩浩蕩蕩朝著城門而來。

“援軍!”城上有人喊道:“援軍到了!”

“援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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