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甍險些從床上跳起來,對著懷安怒目而視:“甍,披繡闥,俯雕甍,甍!”
“嚇!”懷安蹦的老遠:“你你你你你原來會說話啊!”
陳甍更生氣了,一雙因清瘦而略顯凸出的大眼睛瞪的溜圓。
懷銘忙道:“怪我怪我,隻是想教他識字,表弟不要生氣。”
陳甍看著懷安,小小的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唇紅齒白,讓人生不起氣來。於是靠回枕頭上,緩緩道:“表哥,我明白你們的好意,但我隻想一個人靜靜。”
“小甍表哥,一個人呆著有什麼意思?”懷安提議道:“不如我們來下飛行棋吧!沒有什麼壞心情是一局飛行棋搞不定的,如果有,就下兩局!”
陳甍完全聽不懂懷安的話,隻覺得他有些聒噪,不想深究,隻是說一句:“隨你們。”
然後無所謂的坐著出神,隨便他們做些什麼。
懷安命人抬進榻桌,興衝衝擺開棋盤,將規則大致講了一遍,然後帶著陳甍玩了一把。
寄人籬下的孩子抹不開麵子往外攆人,所以陳甍起先帶著敷衍他們的態度,想等他們玩夠了自己走人。
誰知這飛行棋還挺有意思,玩了幾局以後,雖心裡還是難過,倒不覺得時間那麼難熬了。
懷銘顧及他身體還很虛弱,怕他傷神,主動阻止了下一局:“表弟好好休息,我們還要去上房給祖母請安。”
懷安剛想說,早上不是已經請過安了?就被老哥連哄帶拽帶離了廂房。
“大哥你乾什麼呀,小表哥才剛剛有了一點興致。”懷安一臉不滿的抱怨。
懷銘笑道:“我看是你意猶未儘吧。”
懷安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大哥不也玩的很開心嗎?”
懷銘拉他坐在院子裡,對他講了陳甍家裡發生的事。
懷安呆若木雞。
他有些慌亂的囁嚅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很後悔。前世經曆過被家人拋棄的痛苦,可以說是錐心蝕骨,相比之下,一夜之間失去自己全部的親人,那該有多痛?十倍百倍來形容也不為過。
可他偏偏還跟人家開玩笑,還教人家下棋。
“父親是想讓我們勸他趕緊振作起來,他是陳家這一支的獨子,需要儘快回去料理家裡的事。”
懷安愣神片刻,勸?這種事怎麼勸?
“你不要太難過,一切都會過去的……”這種輕描淡寫的話說出來隻會適得其反。
又或者說教式的:“你要堅強你要勇敢,你不振作起來,彆人會來跟你爭奪家產的!”
開玩笑,人家都不想活了,還會在意家產?
所以這種時候,除了陪伴,沒有任何言語可以起到作用。
於是從這天起,懷安每天都來祖母院裡。
有時帶一小筐新鮮的柑橘和柿子,架起爐子來烤橘子烤柿子,除了橘子,還有年糕、柿子、花生、板栗……
“這些也能烤?”陳甍問。
“萬物皆可烤。”懷安拿著個大竹夾翻動爐子上的食物。
小泥爐裡炭火劈啪作響,火光映得懷安臉上紅彤彤的。
“你還這樣小,叔父允許你在家這樣胡亂折騰?”陳甍又問。
“我爹很開明的。”懷安道:“隻要不是放火燒房子,他一般不會太計較。”
陳甍愣愣的看著他,燒……燒房子?
懷安又講起自己燒書引燃書房的事,聽得陳甍頭皮發麻,擰著眉頭往床裡麵挪了挪。
他還給陳甍找了點事做,把童書館收到的幾份投稿拿給他看,讓他做一個初步的審查,最好能提出修改意見。
嗯,才不是壓榨勞動力呢。
陳甍是很喜歡書的,年紀又不大,看到這些新奇有趣的童書更是挪不開眼,這裡頭有講經史的,有講典故的,也有教人做詩的,大多生動有趣,令人愛不釋手。
就這樣,陳甍想說話時,懷安就陪他說話,不想說話時,他就在一旁安安靜靜的自己玩,絕不出聲打擾。
三日之後,陳甍終於忍不住問:“我這裡又不好玩,你為什麼總在這裡陪我?”
懷安心想,因為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前世那個遍體鱗傷的自己。
當然,這話他是不能說的。
“因為我爹說你是一家人,”懷安拍拍胸脯道,“我這人吧特彆仗義,不能看著彆人趁人之危欺負我的家人,我希望你能好起來,我們一起去對付壞人。
陳甍不知想到了什麼,看了懷安好幾眼,沒說話,繼續轉頭看向窗外。
廊下的金絲雀依然十分雀躍,渾不似前幾日那樣聒噪。
一個這麼小的孩子都知道,不能看著自己的家人被欺負——雖然他們已經不在了。
……
沈聿在前院看邸報,李環說表少爺來時,他還有些意外。
隻見陳甍一身素服站在他麵前,小小的少年,清瘦又堅韌,像個正在抽條拔節的小青竹。
他並袖長揖,語氣堅定:“叔父恩德,侄兒銘記於心,勞叔父遣一架馬車,送侄兒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