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 暑熱儘散,白露始降。
懷安還不用去上學,抓緊每一天睡懶覺的機會。所以這天一大清早,陳甍起來的時候, 懷安還在睡夢中。
陳家派來接他的馬車就停在大門外, 他躡手躡腳的走進西屋, 在懷安枕頭邊放了個小布袋子,又回到堂屋拜彆叔父嬸嬸。
他身上穿的是許聽瀾專門找來的料子、叫人為他縫製的素白色細布秋衫,看著粗糙素淨,實則柔軟舒服,隻是他仍然很瘦, 穿衣裳像用竹竿挑起來似的。
朝夕相處這麼多日子, 她也是很喜歡陳甍的,眼見孩子要被接走, 心裡有些不是滋味:“甍兒, 這裡也是你的家, 隨時回來。”
話也隻能說到這裡,陳甍畢竟是回到本族的伯祖父身邊, 說多了倒有離間之嫌。
陳甍乖巧的點點頭。
沈聿起身, 欲叫懷安起來送送表哥, 卻聽陳甍道:“叔父還是不要叫懷安了, 等我在伯祖父家安頓好了,就回來看他。”
沈聿腳步一滯,歎道:“爹娘不在身邊,更要照顧好自己。下次休沐,叔父嬸嬸帶著表兄表弟去看你。”
“是。”陳甍站在原地頓了片刻,兩片薄唇一開一合, 終是沒說出彆的話來。隻好俯身再揖,告退而去。
李環媳婦帶著他的行李跟在後頭,東西很少,衣物都是他來到沈家以後置辦的,家裡值錢的物件大多被砸毀搶空,隻貼身帶著父母給他的玉佩做念想,並祖父留下的田契房契、彙票鋪麵傍身。
許聽瀾踟躕片刻,還是不放心,跟出去見了見來接他的人,除了車夫外還有一個婆子,她向那婆子細細交代了陳甍每日的用藥,服用幾次,如何煎製等等,才目送著馬車離開。
懷安是被娘親叫醒的,他們今天還要赴鄭閣老府上的宴席呢。
他戀戀不舍的在床上滾了兩圈才離開被窩,像個提線木偶一樣,任由丫鬟給他穿衣裳。留在京城的僅有一個丫鬟玲瓏,沒照看過小孩子,手忙腳亂的穿不好。
許聽瀾發話:“起來自己穿。”
懷安這才慢吞吞的爬起來,撐著床沿下床時,突然被一個硬物硌了手。
“咦。”他從枕下拖出一個鼠灰色的細布袋子,裡麵竟是個做工精致的木質九連環。
“這是誰放的?”他問。
玲瓏表示一無所知。
“應該是表兄留給你的禮物吧。”許聽瀾道。
“表哥走了嗎?”懷安拿著九連環跳下床來。
都往他枕頭邊偷偷放東西了,居然不叫醒他,太不夠意思了!
懷銘進屋來,先是有些驚訝:“這個九連環是表弟的祖父親手做給他的,他竟送給了你!”
懷安愣愣的看著手裡的九連環,感動之餘,滿腦子都在思考把萌萌表哥搶回來的對策。
因應的是晌午的邀,又帶著個有點麻煩的懷安和更加麻煩的芃姐兒,時間略有一些倉促。
馬車行至鄭府門前,懷安不禁唏噓一聲。
不是因為鄭家的府邸有多麼富麗堂皇,而是跟他想象中的差距太大。從園景到陳設,仿佛隻寫了兩個大字——樸素。
雖是裡外四進的宅子,加東西兩座跨院,地方比沈宅大上不少,但這是聖上賜宅,等到鄭閣老致仕回鄉,這座府邸還是要收回的。
懷安心中不禁暗想,莫非這位鄭閣老與趙知縣是一類人,一樣的高風亮節?
一家人被引致後宅,先去見師母顧氏。
這時才知道鄭閣老不在府上。七月末刑部最忙,鄭閣老恰好是分管刑部的,一大早去了部院,傳話說中午之前回來。
顧氏這個年紀最愛孩子,先抱過芃姐兒放在腿上哄逗,芃姐兒也乖巧,隻要是女性長輩抱她基本沒有異議,舉著小手咿咿呀呀的說著連不成句的話,惹的人心都化了。
沈聿又命兩個兒子給師祖母作揖。
顧氏瞧著他們,一個是長身玉立的少年郎,另一個是唇紅齒白、稚趣可愛的小蒙童,連說了幾個“好”字。
再抬頭去瞧郎才女貌的夫妻二人,笑嗔了句:“聽瀾清減了不少,要好好補養回來。”
“勞師母掛念,想是一路舟車勞頓,這幾天已經歇過來了。”許聽瀾笑著,奉上提前備好的滋補珍品。
這時候,鄭閣老終於回府了,沈聿執弟子禮,自然要到庭下去迎。
趁這時,顧氏叫出鄭府的幾位奶奶,一眾女眷相互見禮,然後聚在一起說私房話。
鄭家的長孫女悅姐兒今年八歲,頭頂結著兩個丫髻,鵝黃色的小襖襯得麵容姣好,行止安靜本分,已顯大家風範。穩穩當當的朝許聽瀾母子問過好,就坐在羅漢床上耐心陪著更小的一團沈懷芃。
懷芃還未滿兩歲,兩餐之間需要額外加輔食,眼下鄭閣老還未回府,鄭家大奶奶柳氏命廚房燉了一小盅水蒸蛋,點一點香油端上來。
悅姐兒主動承擔起喂飯重任,端著小碗一勺一勺的喂。懷芃吃東西一向慢條斯理,不是因為心不在焉,而是因為太認真,每一口都要品味仔細。
許聽瀾怕她手酸,想要替下她,悅姐兒卻笑著搖頭說:“嬸嬸,我來。”
許聽瀾收回手,笑道:“悅姐兒喜歡妹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