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幼萱還是應了原霽。
雖然原霽說得很輕鬆, 關幼萱卻很緊張。她心跳砰砰,覺得自己是隨軍出行。跟著軍隊一起出門,對於出身江南的關幼萱來說, 體驗十足新奇。
她麵上淑雅嫻靜, 心中卻雀躍好奇,並為此而煩惱。她生怕自己哪裡做的不好,耽誤了人家軍隊的行程。她誤了行程, 大家還會看在原七郎的麵子上一味偏袒。
是以沉思一夜後, 關幼萱打算隻身前往。她騎著駱駝, 帶著三四個侍女。除此之外,就不帶什麼來增加大家負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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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碧藍, 綠草如臥。軍旗飄揚, 一座座帳篷林立。
遠見牛羊成群,在湖邊飲水,被軍人和牧民們聯手往外趕,像是移動的雪花膏一般。近處女郎們三三兩兩地聚著聊天, 說著打馬球的趣事, 時而偷偷往這邊望一眼。
涼州女郎們,都好奇小七夫人是什麼樣的人,能將小七郎收服。
關幼萱立在人前,望著眼前場景,略有些傻眼。
這和她以為的軍隊出行不一樣, 倒真像原霽說得那樣――輕鬆得如踏青一般。
那麼多女郎平日不能進軍營,這時候都可以!而軍人們也嘻嘻哈哈,不訓練, 跑去湖邊玩水、烤魚、撿柴堆……
關幼萱肩頭一重:“哎呀!”
原霽將手肘搭在她肩上:“怎麼樣,不錯吧?想不到我們涼州也有這樣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吧?不比你們江南差吧?”
關幼萱往前走, 不想給他撐手臂:“哪來的山呀?”
原霽跟著她:“小娘子年紀小小就眼神不好,來,哥哥指給你。”
他一掌扣住自己夫人的窄小肩膀,硬是掰過小女郎的身體,幫她轉個方向。關幼萱衣袂微揚,身後屬於少年的氣息濃烈地罩住她。他戴著漆黑護腕,手向遠方一指:“你看,那不就是麼?”
關幼萱睜大眼睛:“哪兒哪兒?”
原霽低頭,視線中映著她漂亮揚起的睫毛,如雪的腮畔,花瓣般的粉唇。原霽手上胡亂指,眼睛隻在專注地盯著她:“不就在那裡麼?”
關幼萱以為是自己個頭太小,她的衣帶又飄起來擋住了視線。小女郎心中著急,不禁扒住他手臂,踮腳去看。
關幼萱兩手抓住原霽的手臂,原霽一愣,然後驚喜:“你肯理我了?”
關幼萱一怔,然後反應過來,瞪他一眼。她唇兒翹起抿著,矜持地鬆開手,站好轉身就要走。
原霽笑起來,一把將她抱入懷裡,他從後貼著她,低頭便挨到她的香腮。他定定神,這次認真地指準了一個方向:“你看,那不是麼?”
關幼萱腰肢一燙,貼著他冰涼的衣袍,他的氣息卻滾燙。她擺脫不了他的懷抱,又被他所指的方向吸引。
關幼萱又相信了他一次,向遠方看去。這一次,遠處霧鰨天地地儘頭籠著青黑色一片。
關幼萱詫異:“那是山麼?”
原霽愛極摟著她腰的樣子,他手指忍不住按了一下,關幼萱立即在他懷中一顫,扭身要掙:“哎呀!”
原霽耳朵滾燙,迎著四周人看過來的目光,低斥:“彆叫。”
關幼萱臉紅:“你彆碰我。”
原霽:“我沒碰!”
關幼萱還要再跟他辯駁,原霽已經語氣鄭重地回到山上:“那是玉廷關。玉廷關便是咱們涼州的山。那裡原本有山,本是天然屏障,後來修築成了玉廷關。如果沒有這道關,漠狄兵馬揮師南下,咱們涼州這仗,就不好打了。“
他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幾下。
修長有力。
腰上的那隻手不再亂動,關幼萱的心也隨之平靜下來。她凝視著他所指的那道關,腦中已開始想象涼州男兒浴血奮戰、守住這座關卡的艱辛。
她想象得心旌搖落、熱血上臉,原霽俯下臉來看她:“……你也太好哄了吧?這就為我的神采折服了?”
關幼萱:“……?”
她成了婚,才知道原霽臉皮有多厚,有多沾沾自喜。她揚起下巴推開他,走自己的路。原霽愣一下後,跟上來,正想再和她說話,路過兩個老兵。
兩個老兵一臉曖昧地看著原霽笑,說:“小七這是一點兒離不開小七夫人麼?”
原霽繃起臉,不悅道:“是七郎!我二哥一直叫我‘七郎’,你們元帥都這樣喊我,你們便這樣不懂規矩麼?”
大家卻仍當他是小孩子,笑哈哈:“元帥去打仗了,又不在這裡。小七夫人,我們小七威猛不威猛呀?”
原霽臉一紅,知道自己吹過的大話被拿來問關幼萱了,但是關幼萱顯然聽不懂啊。他正要阻攔,關幼萱已經口齒清晰地點頭:“威猛!”
兩個老兵一愣,沒想到小淑女竟然和涼州女郎一般豪爽。
他們眼亮,湊過去就要和小淑女多搭話,卻被原霽一左一右地架住,動彈不得。原霽微笑:“元帥不在,你們便這般偷懶,是沒有軍務了麼?”
兩人隻好咳嗽著正經起來:“是來問你一句,一會兒給大夥集訓,你去不去啊?”
原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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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霽應付那兩個老兵,關幼萱已經轉身走了。他好不容易追上去,手又搭在了關幼萱肩上。
關幼萱小聲:“你又過來乾什麼?我聽見你們說要集訓了,你為什麼不去?”
原霽為了讓她高興,說:“我陪你啊。”
關幼萱:“哼,不用。你陪我,日後等你想起來了,又說我耽誤了你做事。”
原霽嘖一聲,有些煩躁了:“你也太斤斤計較了吧。那麼點兒事,要你一直說,一直說。”
關幼萱:“因為有些話很傷人,不能說啊。你不知道旁人傷心不傷心,隻圖自己說得痛快……”
原霽拉下臉:“說夠了沒?”
關幼萱停下腳步,抬起眼輕輕望他一眼,便看到他眉眼下壓著的陰狠之色。
她心中一驚,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原霽本就是這樣的人,但他的凶煞向來對著旁人,當他第一次將鋒芒展現給她時,就如同血海滔天,向她碾壓而來……
關幼萱再向後退了一步。
原霽看到她臉色發白,才意識到自己態度不對。他心中懊惱,忙露出笑臉:“好了……”
關幼萱輕聲:“你那個樣子,有點嚇人。我有點害怕。”
原霽詫異地望她半天。
與她麵對麵立在綠水青草邊,清風拂麵,原霽不自覺地,唇角向上翹了一下。
原霽有點開始習慣她的耿直,便問:“那你要我如何?跟你道歉?”
關幼萱搖頭,她伸手來推他,嬌聲:“我緩一緩就好啦。但你不要跟著我了,你凶巴巴的,我壓力好大。你去集訓吧……你們軍營都去,你要是不去,人家會背後說你擺架子的。”
原霽並不願走。
他眼睛黏在她身上,心中竟有點理解夢中的自己,為何總追著關幼萱。在涼州,確實沒見過這麼好看軟糯、又貞靜幽淑的小美人。原霽說:“其實我……”
關幼萱:“去嘛去嘛。”
她的**湯一灌,原霽就飄乎乎地被她哄走了。他一步三回頭,關幼萱當沒看到。關幼萱拍拍胸脯,這才充滿好奇地在草地上邊走邊逛,並對每一個偷看她的女郎送去友好的笑容。
關幼萱看得目不暇接:她不光見到了軍營和女郎們混合和諧的一麵,還在這裡見到了赤腳而行、腳踩鈴鐺、坦胸露腹的貌美胡女。那些胡女滴溜溜地望來一眼,濃眉深目,容顏明豔,頗為動人。
關幼萱呆呆地看著,身後傳來一聲俏麗活潑的笑。
那女聲笑嘻嘻:“小表嫂真厲害,我全程看到了!小表嫂三言兩句,就把表哥哄走了。表哥眼睛都沾在表嫂身上,喜歡極了表嫂。”
關幼萱回頭,看到是金鈴兒。
關幼萱眼中浮起光,抿唇笑:“鈴兒,你與金姨一同來的麼?不過你說的不對,你表哥並不喜歡我,他隻是覺得我新奇而已。過兩日他玩夠了,就不喜歡了。”
金鈴兒跳一下,張開手臂就熱情地來抱她:“我和母親一起來的。母親累了,去睡覺了,我就出來逛逛。我想著小表嫂說不定會來,果然見到了。我是羌人,表嫂是姑蘇人,我們都不是涼州本地人,倒是可以一起玩呢。”
針對其他的,金鈴兒卻認真地辯駁:“小表嫂說表哥說的不對。我們涼州的狼,是格外忠誠的。”
關幼萱微笑,眉眼輕彎,卻也不辯了。
金鈴兒便熱情地拉住她的手,帶她四處逛這裡。金鈴兒聽關幼萱隻帶著侍女就隻身前來,分外吃驚。金鈴兒回頭:“你連換洗衣裳都沒帶?我們要在這裡待好幾天呢。”
關幼萱瞠目:“夫君沒告訴我這個呀。”
金鈴兒隻好道:“大約男人都粗心吧。”
她漂亮的眼睛盯著關幼萱的模樣,道:“沒關係,小表嫂這般好看,穿什麼都是美人。隻是小表嫂的骨架比我們小……我幫你跟其他女郎借幾件衣裳,你稍微改小一些便能穿了。”
關幼萱立即歡喜道謝,她與人為善,金鈴兒又這般活潑,兩個小女郎當然能玩到一起去。
隻是說著說著,金鈴兒又很可惜:“小表嫂怎麼什麼也不帶,不與大家分享麼?我們這裡有很多好玩的啊。”
關幼萱答:“沒關係,我隻是看一看。反正我又帶不走,走了就看不到了。”
金鈴兒:“走?小表嫂要去哪裡,不喜歡我們涼州麼?”
不等關幼萱回答,金鈴兒已經一鼓作氣:“我們這裡很好呀。小表嫂是不是因為和表哥吵架,才要走?小表嫂,你不要這樣啊,你多看看我表哥嘛。我表哥是脾氣不太好,我以前沒見他的時候,也聽阿母說他脾氣壞,人很凶,三天兩頭跟人打架。但是表哥很英俊啊,很有擔當啊!
“我聽說了表嫂和表哥的婚宴當晚,表哥去了青萍馬場!聽我阿母說,那是表哥第一次上戰場。他就打了大勝仗!他之後還親自去慰問傷員……他是世上最好的郎君!
“涼州兒郎守家便是衛國,多英雄氣概!小表嫂,你多看看我表哥嘛,他人真的很好啊!而且,而且大家都很喜歡你,舍不得你呀。原家嫂嫂們寂寞慣了,現在見到你,都心裡歡喜得很,隻是怕你有負擔,大家才不敢日日找你的……
“大家真的很喜歡你和小七表哥呀!”
金鈴兒生怕關幼萱走了,母親讓自己嫁表哥,便圍著關幼萱拚命推銷,一股腦地給自己那位表哥說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