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原淮野在朝中壓著……原家在涼州早被換掉了。”
老漠狄王壓下眉,沉思著。
他喃喃琢磨:“原家完了,涼州才能跟著完。”
涼州胡漢雜居,人人反骨,是個亂攤子。除了本就紮根這裡的原家,長安世家既不願、也無能收拾好涼州。
混亂的涼州,無人能壓製的涼州,才對漠狄有意義。
木措向父親彎身鞠躬,讓老漠狄王回過神。老漠狄王問:“這次突襲,你可有遇到原淮野那個兒子?”
說到這裡,帳中的漠狄軍人們腦中同時浮現一張少年桀驁帶笑的麵容,讓人不禁牙關發涼。上一次青萍馬場那一戰,原霽差點將老漠狄王的命留下……
木措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說:“應該沒有。那個人如果像父親說的那般能打,我會把他的頭顱給父親取回來。”
漠狄王聞言大笑,起身走向一座小山般的木措。
他頗有深意地道:“涼州城裡藏了一頭狼,被原二藏了十七年,但是那又怎樣?小狼崽子連牙都沒長全,我的兒子卻是可以殺狼的。何況我們還有秘密武器……木措,你接下來有什麼計劃?”
木措附耳於自己父親耳邊,老漠狄王眼露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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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老丁,你生意都跑到這裡來做了啊?”
原霽在營中逛時,冷不丁見到女郎和郎君們圍著一個小攤主。他湊過去,便見到身上掛滿貨物、胖乎乎的胡人。原霽熟稔地稱呼這人為“老丁”,這人卻自己給自己取了個大魏人的名字,喚作“丁野”。
丁野正熱情地跟軍營中的男女推銷來自西域的新奇玩意兒,抬頭一看原霽,便笑了。
丁野:“這不是你們軍營難得開放,誰都能來嘛。小七郎上一次不是還問我怎麼沒有來自西域的新奇玩意兒麼?我尋思著做生意嘛,這不行啊。我一咬牙,跑了西域一趟。這冒著生命危險背回來的貨,當然也要讓軍爺們見一見嘛。”
涼州大部隊已出去打仗、輪崗,如今在這裡學鳧水的兵士,說是學習,更像是放假。既是放假,自然是百無禁忌。女郎們都能進,何況一胡商?
丁野亮從鼓囊囊的背包裡抽出一把彎刀,給原霽顯擺:“波然國最新打的刀,漠狄人打武器全靠波然國,他們戰場上說不定就要配上。你要不要買一把?”
原霽伸手彈了彈劍柄,略微笑了笑。丁野看不出他的神情代表什麼,原霽已示意自己身後的束翼掏銀子。丁野即刻眉開眼笑,快樂收錢。他收手時,手腕被原霽一把捏住。
原霽嬉皮笑臉:“行了,賣你個麵子,你這破刀,我也買了一把了。我問一問你,你這裡有沒有賣些書的?”
丁野為難:“小七郎,我這樣一個住在涼州的漠狄人,學會說大魏話已然不易,哪裡認字?我不可能賣書嘛。”
原霽望天:“這不是出城在外,我隨便問問嘛。何況我要買的,也不是普通的書。”
丁野恍然大悟:“你要的該不會是那種避火圖吧?你直說就好,何必這麼偷偷摸摸。如果是這種書,我就有……嘿嘿,是為了滿足小七夫人麼?”
原霽咬牙切齒:“也不是這種書!我隻是問你,有沒有那種男歡女愛的書,教人怎麼追女郎、哄女郎的書!”
原霽這麼點兒願望,丁野真能滿足――畢竟他來這裡做生意,也盯著這裡好不容易出現的女郎們。涼州女郎們豪放,她們的愛好,左右那兩三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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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霽捧著一本書,邊走路邊低頭看。身後有人追來,一把抱住他肩頭:“少青,元帥來信了!”
原霽不用抬頭,也聽出是趙江河的聲音。而趙江河低頭看到原霽在看的書,一時迷惘:《鴛鴦夢》。這什麼?教人繡鴛鴦的書?
原霽自若地拿二哥的信蓋在自己的書頁上,打斷了趙江河的窺探。
原霽將信往下掃,一邊讀一邊告訴趙江河:“二哥說他來不了這邊,今年沒空放鬆了。漠狄王突然發力,玉廷關戰事吃緊,漠狄王把所有兵馬都調過去了。二哥打算留在那裡。”
趙江河點頭。
原霽對戰事的敏銳,讓他輕易從信中的隻言片語找到不對的地方:“漠狄人有繞過玉廷關的法子。他們如何做到的?從哪裡繞的?必須排查!”
趙江河心情沉重,點了頭。
原霽神色一頓,抬了下頭。
趙江河:“怎麼?”
原霽:“你不覺得奇怪麼――現在尚未入夏,漠狄軍就大舉進攻玉廷關。那他們夏天打算怎麼打?過早將兵力耗在這裡,如果攻不下,他們今年就不會有更充足的兵力了。兩次三番,漠狄軍今年有點太急了。”
他陷入沉思。
趙江河若有所思:“我們在關外的探子送回消息,說老漠狄王年紀大了,去年冬天生了場大病,召了不少名醫。我估計這老頭子快不行了……所以就著急了。”
原霽說:“想辦法打探下這個老頭子什麼時候死……這個老頭子十二個兒子,不知道誰會繼承他的王位。”
趙江河倒很輕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嘛。”
原霽繼續看信,卻忽而臉色大變,罵出來:“艸。”
原霽將信紙往身旁人懷裡一丟:“二哥說等秋天的時候,那個瘋丫頭要借我們的道出關,讓我給人讓路,最好跟著人好好學習……跟她學什麼?我哪點不如那個瘋丫頭?”
趙江河喃聲:“瘋丫頭?”
他一看信,立時心生崇拜:“原來是封將軍!”
這世上若是不加任何修飾地去提“封將軍”這三個字,指的隻會是一個人,益州的雲麾將軍封嘉雪。
封嘉雪比原霽是要大幾歲的,但再大幾歲,人家也是職位隻低於原讓一人的、名滿天下的唯一女將軍。離開涼州,無人認識原七郎是誰,卻無人不知封嘉雪是誰。
這般名氣大的女將軍,原家初時想給自家的七郎定親,高攀人家。而今沒了指望,原讓隻好答應封嘉雪的要求,願意讓出一部分軍糧,作為原家違背婚約的補償。
隻是原讓給出的條件很古怪――涼州可以給軍糧,但是需要封嘉雪親自來取。封嘉雪如果沒有本事得到,涼州便不給了。
原霽臭臉:“二哥何必答應她的無理要求,還讓她親自來涼州一趟?她要糧,二哥便給。憑什麼?我們有白紙黑字地交換請帖,應下婚事麼?何必補償?我涼州的軍糧,也不夠吃。”
趙江河也很奇怪,卻隻能說:“你二哥說不定另有安排,那都要到了秋天再說。何況封將軍軍務繁忙,也許不會來。即便她來了,你們小時候打過架的矛盾,也不至於這般大了,都化解不了吧?”
原霽冷靜下來,淡聲:“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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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霽確實忘了告訴關幼萱,他們會在這裡待幾天。幸好有金鈴兒幫忙,幫關幼萱借來衣裳。前幾日還好,雖然金鈴兒送來的衣裳,在關幼萱看來風格有些新奇,但是涼州女郎都這般穿,關幼萱臉紅一陣後,也能穿出去。
她嬌嬌小小地穿著精巧的翻領胡服,被女郎們誇一聲“颯爽英姿”。
然而金鈴兒這一日送來的衣裳,讓關幼萱傻眼――絲紗所製的異域服飾,麵簾瀲灩,臂釧銀亮。再加上腳踝的鈴鐺,孔雀藍色的飛舞紗巾。
裁製精巧顏色瑰麗,質地輕薄無比……是胡姬舞女們才穿的那一類坦胸露腹的胡服。
關幼萱漲紅臉:“我不穿。你是故意的。”
金鈴兒趴在案上托腮,笑嘻嘻的:“穿嘛穿嘛。很好看的呀。這可是一位嫂嫂從西域定製來的胡服……那位嫂嫂自己都沒舍得穿,聽說你借,為了討好原家,才巴巴送過來的。你不穿,讓人家嫂嫂多想,以為原家看不上呢。”
關幼萱鼓起腮幫:“你整日給我穿這些奇怪的衣服……你故意打扮我!”
可是遇到漂亮膚白、又難得性情柔婉的女孩兒,誰不想打扮呀?
金鈴兒麵上裝傷心:“我隻是想讓小表嫂快快融入我們這裡呀。大家都這樣穿,為什麼你不肯?”
關幼萱害羞:“會露腰的呀。”
金鈴兒奇怪:“小表嫂小小年紀,難道腰上有肉,不能穿?那倒麻煩了……”
關幼萱趕緊點頭,隻求金鈴兒趕緊將這樣的衣裳拿走。她麵頰滾燙,想若是阿父和師兄知道自己穿這樣的衣裳晃來晃去,他們會嚇傻的。淑女再入鄉隨俗,也不能那般不講究吧?
金鈴兒遺憾地抱起金絲藍緞的胡服,正要退出時,原霽掀簾而入,一眼看到了她懷中抱著的衣裳。
原霽看眼滿麵染霞、手背在身後往角落裡縮的關幼萱,再看一眼金鈴兒。
原霽未必明白發生了什麼,但敏銳讓他開口阻攔:“慢著……你將衣裳抱走做什麼?”
關幼萱瞪大眼,跳起來:“夫君,我不要!”
原霽用一副“不要這樣任性”的無奈眼神看一眼關幼萱,回頭一本正經地對金鈴兒說:“衣服留下吧,我夫人必然要穿乾淨的衣裳出門。”
他對關幼萱眨眨眼,做個口型――彆怕,夫君來哄你了。
關幼萱傻眼。
她脫口而出:“哄人不是這樣的。你是壞蛋!”
原霽望著她笑:“不尊重旁人的哄人方式。你也是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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