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原霽的生辰隻剩下兩日, 他今年顯然不可能在涼州過,也看不到涼州城中千家萬戶為他燃放的孔明燈。小七夫人操辦了那麼久,最後也無法主持最重要那夜。
然而關幼萱不在乎他!
他愛怎麼過生辰就怎麼過!
騎了一日的馬, 關幼萱精疲力儘, 卻也有些興奮。好的老師會感染學生的情緒――原霽教她騎馬與旁人不同,他讓她感受到“無拘無束”的馳騁之樂。
代價便是,腿部酸痛。
關幼萱坐在爐火旁的矮床上, 低頭輕輕捶打自己的小腿。床幃輕輕搭在她裙裾上, 她抬頭看看, 見屋中簡樸乾淨,侍從們都不在, 隻有自己一人。
而她知道原霽和李泗去賽馬了。
小女郎悄悄雀躍一下, 優雅地站起來,走向床榻。
尚是黃昏之時,關幼萱便趴在了柔軟的床褥間。她踢掉鑲著珍珠的珠履繡鞋,舒適至極地抱著被子, 蹭了蹭臉, 再不想起來。沒有人看著的時候,小淑女也可以不優雅。她手在枕下摸呀摸,摸到一本畫冊,攤在了自己麵前的褥子上。
關幼萱手托著腮,小腿踢打著翹了起來。裙尾卷起來, 粉色紗幔蹭著她乳色的小腿肚。她閒適無比地享受獨自一人看畫冊的快樂,毫不講究的姿勢,更讓她獲得隱秘的享受。
忽而珠簾劈裡啪啦一通響, 原霽人未至、聲先到:“萱萱!”
――什麼冤孽!為什麼又來了!
關幼萱慌張地藏起自己的畫冊、放下自己卷起來的裙裾,又整理自己的衣容。她扭身向外看時, 仍有些目色迷離。原霽已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手臂間挽著一道紅底白絨的鬥篷。
關幼萱不高興:“說了私下裡不想理你,你回來乾什麼?”
原霽心情倒好,他目中呈現一副“拿你沒辦法”的眼神。他作出成熟樣子來,寵愛道:“你不理我沒關係,我理你就行。萱萱,把鬥篷穿上。”
關幼萱抗拒:“不穿!你又想拉著我去哪裡?我騎了一天的馬,我腿疼,我晚上不想出門。”
原霽坐在榻上,伸臂將那躲藏的小妻子攬入懷中。他將紅鬥篷往她身上罩,手趁機在她頸下輕撚一下。雪色蓬蓬,清光凜凜。關幼萱刷紅臉,驚怒地瞪大眼睛。原霽已經用紅鬥篷把她抱了起來。
關幼萱:“放開我!”
原霽哄她:“夫君帶你去個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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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幼萱全程噘著嘴,很是不悅。她被原霽帶出他們的住舍,他便要她跳上他後背,他來背她。原霽哄道:“你不是腿疼麼?我背你,你就不用走路了。”
關幼萱不情不願:“我不想和你出門。”
原霽:“忍一忍嘛。”
他終是背著她,掩人耳目地用輕功疾行,離開了鐘山地段。關幼萱心驚他這是要去哪裡,明明他不能隨便亂跑。她怕人發現他們,便捂住嘴,不敢發出聲音。而原霽的輕功何其快,關幼萱再不喜歡,也隻能將臉緊緊貼著他後頸,才能抵抗四麵襲來的冷風。
關幼萱披著鬥篷,緊摟著他脖頸。她被凍得齒間哆嗦:“我們去哪裡啊?”
原霽得意她的依靠,嘴角微翹。他道:“噓!”
向來聽話的小淑女,果然一句話都不多問了。
關幼萱一路被原霽背著,他用輕功疾行了許久。關幼萱耳尖被風刮得發麻、生疼,再到僵得已經感受不到疼,她深切體會到自己夫君的好體力……她被背著都開始渾身僵硬得不舒服,原霽的氣息在黑夜中卻平穩綿長,絲毫不亂。
關幼萱臉貼在他頸上,摟他脖頸再緊一分。如果不是他欺騙她的懸案讓她不能心安,她便要再次為他心動了。
不知在黑夜中奔跑了多久,漸漸的,眼前能看到光了。關幼萱揉揉眼睛,隨著原霽的動作而仰頭,看到高聳的牆頭,牆頭上的衛兵身影晃動。原霽背著她在牆下繞,關幼萱茫然地看著他帶著她躲入了雲翳掩著的牆下鬆柏樹角。
原霽尋到了牆頭衛兵換崗的間歇功夫,他低聲:“抱緊我。”
少年長身一縱,他如泥鰍一般身法靈活,手與腳攀著牆,向上一縱數丈,再手攀著石磚身子一旋,躲開上方衛兵向下看的目光。頭頂目光移開,少年再次向上攀爬數丈……
關幼萱看傻了。
頭頂的燈籠光越來越亮,牆頭越來越高,遲鈍的關幼萱才反應過來:“這……不會是長安城門吧?”
原霽:“噓!”
關幼萱一口氣卡在喉嚨中,被自己夫君嚇得震驚萬分。原霽打仗時勇猛無敵,兵行險招、奇招,可他到了長安城,竟然還敢這樣。他就那般自信他的武力麼?萬一他們被抓到了呢?
長安城人就將他們當做刺客,當做細作吧?
哪有……堂堂將軍,放著正門不走,半夜爬牆的道理!
不,原霽他也不能走正門!長樂長公主說過像他這種將軍,非召不能入長安。那原霽,簡直是找死。他自己找死無所謂,他拉著關幼萱一起找死。
關幼萱自認出這是長安城門後,便緊張萬分。她既怕原霽帶著她從牆頭摔下去,又怕頭頂梭巡的衛士發現他們。她心裡還埋怨原霽,好好的在鐘山腳下混一混馬球賽不好麼,來長安城做什麼。
這般緊張心情,並未傳達給原霽。
原霽的氣息仍然不亂,他敏銳的身手和強銳的觀察力,讓長安城這座城牆,在他眼中簡單易攀。長安城強不是為了禦敵而建,這便給他攀爬帶來了無數助益。關幼萱兀自憂心忡忡,原霽腳落到平地上時,氣息都不亂一下。
長安城燈火寥寥,宵禁之後,這座城在暗夜中,隻有少數幾坊尚燈火通明。
他們偷偷混入了長安城,原霽又是幾次在屋頂上跳躍,翻.牆過了幾道坊。關幼萱已然習慣,她臉埋在夫君的脖頸間,當著鴕鳥,說服自己什麼也不知道。如果被抓了,都是原霽的錯。
原霽輕聲:“萱萱,我們到了。”
他將後背上的小娘子放下,轉身幫她整理鬥篷。二人站在一處破舊的城隍廟前,屋簷下韉牡蘋穡照耀著女孩兒仰起來的麵容。原霽俯眼,目色不定地輕輕用指腹搓過關幼萱的臉頰。
可惜他沒有拿幕離來,為她遮掩美貌。
她嬌豔欲滴,徐徐綻放,美貌一日比一日驚人。她幾分空靈的承載一切的明眸,比天上所有星辰加起來都要明亮好看。
關幼萱在他的凝視下,用手背擦了下自己的臉:“我臉上落灰了麼?”
原霽移開目光:“沒有。”
他摟著她,將她往破敗的廟裡帶。原霽看到院中雜草叢生,幾座廟宇的木門被雷電劈得倒在地上,院中間的荷花池也早已枯萎。他對此環境分外滿意,說道:“今夜我們就在此歇息吧。”
關幼萱噘嘴:“哼!我不願意又有什麼用,人都被你帶來了。”
原霽哈哈大笑,他彎身俯臉湊來,便要親鬥篷下的女孩兒。關幼萱冷不丁被他親嘴兒,清脆地“啵”一聲,她心跳隨之劇烈一顫。關幼萱慌張掩飾,她側過身躲開他,避免自己的心動:“我要睡覺了!”
原霽大方伸手臂:“夫君抱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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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幼萱委委屈屈地窩在原霽的懷中,被他抱著在廟中的稻草堆上湊合了一夜。因他不能明示自己的身份,關幼萱隻能跟著他受委屈。好在關幼萱埋怨他的地方在其他方麵,她性情素來好,這麼點兒不如意,關幼萱並沒介意。
清早時分,有乞兒來城隍廟中歇腳,看到位置早被人占了。他們正要質問,對上原霽的目光,原霽對他們頷首,那睥睨傲然之勢、銳不可當的眼神,讓乞兒們糾結一分後,決定不惹事,轉頭出去找其他地方歇腳。
等聽不到腳步聲了,原霽再排除掉四周可能驚到關幼萱的危險,他這才輕聲細語地搖關幼萱的肩膀:“萱萱,起來了,咱們出去玩兒。”
關幼萱閉眼,困頓地不想睜眼。她嗚嗚咽咽地摟住他脖頸,往他懷中蹭,又稀裡糊塗地仰頭亂親他下巴,希冀他放過自己。小女郎哈欠連連:“夫君,我不想起來,我好困……”
一隻兔子不停地拱自己,原霽被拱得身心舒暢,心被揉得軟成一團。他恨不得躺倒任她強。然而他不能。
原霽鐵石心腸地推她肩,在她耳邊小聲:“萱萱,彆睡了,起來吧。咱們是偷偷來長安的,回頭還得悄悄溜走。早點兒玩完早點兒回去,彆被人發現了。”
關幼萱被他吵了半天,惱道:“都怪你!你到底要帶我乾什麼!”
原霽:“玩兒啊。”
他說:“你沒有來過長安吧?長安是大魏最繁華的地方,全天下百姓都想來天子腳下見識。可是我是涼州的將軍,沒有召見,我不能輕易帶著你來長安,不能讓你在全天下最繁華的地方住下。我隻有兵敗、成為囚徒,或為人忌憚到極致,才有可能來這裡。但到了那一天,來長安又有什麼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