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在這裡的將領們正雀躍,想偵查鷹終於飛回來了。但是他們抬頭看……蔣墨脫口而出:“不留行!”
飛回來的,不是“偵查鷹”,而是一直幫關幼萱傳遞消息的那隻寵物鷹。鷹毛上沾了雪灰,蔣墨將鷹抱到懷中,注意到鷹腿一胖一瘦,各自綁著東西。
一隻腿上抱著小包囊,一隻腿上是一張字條。
蔣墨心有所感,迫不及待地拆開字條看了兩行,他托住寵物鷹,飛快摘下藥包,讓“不留行”含在口中。蔣墨聲音緊繃的:“不留行,你能聽懂我說話麼?不管了……先試試。”
他用束翼閒下來教過他的訓鷹方式,努力和這隻鷹溝通:“就像你們在漠狄王都時待過的那樣,把嘴裡的東西扔下去,知道了麼……見到大魏兵馬……不,隻要見到人群,就扔!”
“不留行”從蔣墨的掌中飛出,“不留行”衝出武威郡不到一個時辰,蔣墨焦急地等待消息時,武威郡城下再報:“七夫人回來了!”
蔣墨驀地回頭,看向城門方向。
城門大開,騎著馬的女英軍和關幼萱快速入城,向原家府邸疾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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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
快!
快!
一切都在追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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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淮野從混戰中蘇醒,見到周圍倒了一地的血泊,前方戰亂的混沌光影,他頭痛欲裂,但他手持長.槍立在這裡,已經感覺到了熟悉感。刀光劍影撲麵而來,人間煉獄重新開始。
第一次見到煉欲開門時,他不過二十出頭,第二次再見……已經過去了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前的事情,重演了。
原淮野喃聲:“霽兒……”
他要救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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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留行”和“十步”在半空中相撞,“十步”眼睛赤紅,追逐著“不留行”。“不留行”隻是一隻寵物鷹,當“十步”尖喙大張時,“不留行”隻敢匆匆逃跑。
翅膀被咬飛,整隻鷹在半空中被啄得狼狽萬分。空中黑壓壓一片,混著血的鷹不停地從半空中摔下。
“不留行”沒有如蔣墨希冀的那樣尋找到合適的位置向下撒藥包,它被“十步”追殺得慌慌張張,藥包從嘴裡掉了下去,粉末狀的藥物,無規律地灑向其下的一小片天地。
鷹鳴聲在高空中此起彼伏!
原霽握著手中刀,在將一人屍體推開後,猛地聽到了半空中的鷹鳴。他恍惚了一瞬,目光清明過來後,呆呆地看著四周自相殘殺的一幕。原霽握著刀立在原地,麵無表情地低頭看眼倒在自己腳邊的大魏軍人,不遠處兩個還在互相殺的大魏人。
漠狄人也如是。
一場混殺,如原淮野說的那樣――
“所有人在花的控製下,會殺紅眼,失去理智。人心的惡念被放出,便收不回去……”
原霽臉上濺著血,當他看到這一幕時,他便想到木措根本沒有進戰場,木措在得意地等著兩敗俱傷的結局,等著他死的結果。神智越來越清明,原霽冷笑,他提著刀一步步走,想世間哪有這般容易的道理。
“霽兒!”
原霽抬頭,看到了茫茫雪霧深處的原淮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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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二人攜手,一起殺敵,一起將那些在藥粉下漸漸恢複了意識的人背出去。原淮野握槍的手不停發抖,他不斷地用左手去握右手,想給自己一些力氣。
他沒有表現出來。
原霽賣力地將大殺中的大魏人分開,將被箭隻射中的趙江河拉到了自己身邊。他背起趙江河時,趙江河才醒過了神。趙江河伏在他悲傷,茫然了很久,意識到了情況,他掙紮著:“少青……”
原霽聲音沉悶,低弱:“彆動。我背你出去,恢複意識。”
趙江河低頭,看著原霽臉上的血。他再抬頭,看到戰場上如今的情況。敵我不分,敵我相殘,這修羅場般的情況,讓趙江河看呆。趙江河猛地要跳下去,厲聲:“少青,你走!”
原霽早料到他會如此,手向後一托,緊扣住對方手腕不放。
趙江河:“木措要殺的人是你,你快走……我幫你爭取時間,隻要你小子,彆忘了我……”
原霽被身後人絆倒,如今四處都是敵人,他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刀,將人刺死。原霽喘著氣,氣息在雪中結成冰:“我不用任何人幫我爭取時間,我不欠任何兄弟的情。誰也不用為我犧牲,我自己來。”
他背著趙江河,一步步向外麵的戰壕,躲過殺戮。
原霽低聲:“誰也不許死在我麵前。”
夢裡他見到的兄弟們的屍體,現實中他一個都不想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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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江河含著淚,被點了穴,扔在了戰壕中。原霽又去背其他人,消失在了趙江河眼前。
原淮野右臂越來越痛,後背上養了多年的舊傷再次發作。
雪途漫漫,風聲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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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幼萱和女英軍再次出城,武威郡被拘了整整三日的將士們出了城。他們帶著解藥,前往雪海深處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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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淮野和原霽喘著氣碰了麵,原淮野身上已全是血,分不清多少來自自己人,多少來自敵人。
原淮野看自己兒子的麵容,原霽不比自己好多少,但原霽眼睛漆黑,麵容雖臟汙,精神卻穩定……他心中欣慰,想原霽比自己當年要強。
他忍不住手搭在原霽肩上,道:“接下來,交給為父……”
原霽淡聲:“接下來,交給我。”
原淮野一頓,他敏銳的神經即刻反應過來,腦中告訴他躲,但他被身上舊傷影響,身體反應要比原霽遲一步。就是這遲一步,決定了誰輸誰贏。
原淮野被原霽放倒,被原霽如救其他人一般,背到了背上。原霽背著自己的父親,一步步向戰壕走,將原淮野丟到那裡後,原霽會重返戰場。
原淮野渾身被點了穴,動彈不得,他隱怒:“原霽!我們的計劃不是這樣――”
原霽淡漠:“計劃臨時改變了,按我的走。”
原淮野伏在他背上,咬牙:“混賬……”
風雪沾上少年的睫毛,悲涼感融在二人身上,原霽忽而笑一聲:“當然按照我的計劃來。你老胳膊老腿了,手臂已經快廢了吧……原淮野,你欠我阿母的,一輩子也還不清。
“你死在戰場上,太便宜了。你就應該活著受罪,活著向我阿母懺悔。你想死在這裡麼?不可能。”
原淮野側頭看他,少年俊而硬的麵孔,高挺的鼻梁,眸中的水汽,心性的強硬又柔軟……他這般清醒地意識到,原霽繼承了他和金玉瑰所有的優點。
原霽淡聲:“你來放火吧,放火你總會吧……把‘噬魂花’燒掉,把所有痕跡燒掉。就算朝廷和我們已經反目,自相殘殺的真相也要埋起來……這種事,不用我教你怎麼做吧?”
原霽嘴角扯一下:“反正,你已經有過一次經驗了。”
原淮野忽然開口:“霽兒。”
原霽的氣息從鼻孔噴出,空氣中白霧淺微,少年不說話。
也許是被毒物殘餘影響,也許是心有所感,情難自禁,被原霽背在背上的原淮野,在長達十幾年之後,再一次地伸手撫摸了原霽的麵容。原霽僵硬著,聽他父親哽咽:
“……你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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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那般大,卻有火從四麵八方燒起,向戰場中心燒去。大魏的、漠狄的……火舌飛卷,向戰場中心的原霽燒去。
原淮野目光晦暗,精神混沌。他們有著一個計劃,卻不知是否能夠忠實執行下去。他隻能看到火苗卷向他最疼愛的兒子,那火就如同燒著他的心臟一般。
日日夜夜的疼痛,撕裂一般地向他席卷而來――
少年時的原淮野,以為自己是當之無愧的狼王。
青年時的原淮野,認為自己不是狼王。
中年時的原淮野,覺得自己這一輩子,也不會見到什麼是狼王。
而今,原淮野見到了真正的狼王。
“雲巔獨嘯霜晨月,大野孤行雪地風。”距離他第一次讀到那首詩,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十餘年。狼王需要勇氣,孤獨,沉默,忍耐,堅毅。每一寸行,以每一寸血為代價;每一高峰,以鎖鏈沉壓為承受。狼王逆雪而行,殺風割月,等待漫長的群英所望。群英所望,他不是真正的狼王,小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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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舌卷了原霽,飛雪湧向原霽。和漠狄人戰到一處的原霽身中數箭,意識昏沉,他緩慢回頭,看向身後遙遠的地方――
遙遠的山嶺,遙遠的城池,遙遠的玉廷關。
依稀見到母親含淚望著他的憔悴麵容,依稀看到父親的背影,依稀看到束翼向他跑來,瘋狂地大聲喊叫什麼。他們都在喊著一個名字――
“七郎!”
“七郎!”
“七郎――”
關幼萱跌跌撞撞地從馬上跳下,哭泣著向混亂的戰場撲來。原淮野怕她沾染到“噬魂花”殘留的痕跡,及時地抱住她,不讓她撲向那場席卷天地的大火。
關幼萱四處尋不到原霽的蹤跡,在戰爭結束後,她坐在血泊中,連自己夫君的屍體都找不到。
她跪在地上,崩潰地大哭:
“我拿到解藥了,我拿到了!
“為什麼和夢裡不一樣,為什麼不一樣!夫君,這一次我怎麼救你……我怎麼救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