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果不其然,陳爍一聽自己的對接人變成了傅崢,剛才的如沐春風立刻就沒有了,他斂住了情緒,看向了傅崢。
傅崢抿了抿唇,表情自然地開始指導他處理社區谘詢的記錄,告知接聽電話的注意事項,可惜陳爍卻全程黑著臉,他敵意地看向傅崢,壓低聲音道:“你故意的吧?”
傅崢微笑:“我隻是作為社區辦公室的前輩,帶一下後輩而已。”
陳爍也笑:“傅律師,我入社會比你早,工作經曆而言,你才是後輩呢,所以也不麻煩你給我指點了,我還是自己摸索吧。”
“可社區工作和總所的工作區彆挺大,很多經驗是總所不可能積累到的,你真的確定不需要我的指點嗎?”
陳爍抿了抿唇:“不需要。”
這濃烈的敵意,陳爍看起來都不打算掩飾了。
年輕人,真是沉不住氣,傅崢也沒在意,因為很快,電話谘詢就來了,他忙於工作,等接完最後一通來電,才發現已經中午了。
“走走走,今天陳爍入職我們社區第一天,我請客,我們去吃頓好的!”寧婉情緒激昂,“□□料吧!陳爍你最喜歡的!”
陳爍和煦地笑起來:“你還記著我喜歡吃日料呢。”
“傅崢,你日料也ok的吧?”
這都已經做好決定了,再問自己,那就不叫征詢意見,而叫通知了,這虛假的形式主義民主,傅崢想,自己還能怎樣,作為一個高級合夥人,還不是以大局為重順水推舟不為難年輕下屬嗎?
“嗯。”
“那走吧!”
三個人便一起到了附近一家檔次不錯的日料店裡,一點完菜,自然要聊聊天,然而明明一開始聊的話題是社區工作,陳爍一加入,很快就把話題給引到了彆的方向――
“你還記得我們高中那個教導主任嗎?她不是最討厭我們校長嗎?兩人成天對掐那種,結果你猜猜我上次回學校知道什麼消息了?他倆結婚了!”
“還有以前我們高中榮譽畢業的尹峰學長,不是在投行工作嗎?聽說辭職創業了,不少人投資他,結果他卷款跑了……”
“高中以前小花園裡的動物角倒是還在,不過不止兩隻小兔子了,現在是一窩兔子,都是當初那兩隻的後代。”
……
陳爍不斷回憶著和寧婉的高中往事,有說有笑的,而傅崢完全被排擠得像個局外人,他沒有參與過寧婉的過去,根本插不上話。
“還有以前,記得我們一起去郭老師家裡上英語補習班嗎?老郭可真黑,兩個小時的補習時間,一個小時發卷子做,第二個小時才批改。”
“怎麼不是?他黑死了好嗎?每次暑假補習班結束,就是單車變摩托……”
傅崢第一次被如此冷落,隻悶聲不吭地喝茶。陳爍這種行為很幼稚,以傅崢的履曆來說根本不至於在意這種事,然而看著寧婉看向對方微微笑彎了的眼睛,傅崢覺得心裡有點煩躁。這個刹那,寧婉全心全眼好像都是陳爍,好像完全忘記桌上還有個自己了。
這兩人還沒談上戀愛,自己就已經像個多餘的電燈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氣悶熱,傅崢覺得越發煩躁了。
好在寧婉還是挺細心,她還是挺關心同桌彆人的情緒的,和陳爍聊了會兒,便看向了傅崢,努力讓傅崢也能參與到話題裡:“傅崢你上學時候有遇到過這種老師嗎?”
被寧婉閃亮的眼睛重新注視到,傅崢隻覺得剛才被忽略的煩躁漸漸都平息了,他清了清嗓子:“沒有,我們高中不流行補習英語,沒有人補習這個,所以不會遇到這種老師……”
寧婉瞪大了眼睛:“竟然都沒人補習?”
“嗯。”
“怎麼會?我們高中補習的可多了!”
傅崢高中就讀於國際私立學校,校內是純英語教學,大部分同學都是外籍的,根本不走高考路線,確實根本不需要補習。
然而還沒等傅崢解釋,陳爍就又插了進來:“畢竟時代不同,傅律師那時候,高中可能還不流行補習呢,他那時候可能還沒有素質教育呢!”陳爍微笑道,“因為年齡有點差距,可能高中時代的經曆就也有代溝吧!畢竟這幾年裡教育改革還挺頻繁挺快的。”
傅崢臉上的笑漸漸淡了,沒了。
自己隻是稍比寧婉和陳爍大了幾歲,完全算不上老,但這個梗陳爍仿佛準備用一生一世了。
傅崢看向意氣風發的陳爍,覺得自己這次是真的有點不愉快了。然而年齡比寧婉和陳爍大這件事,又的的確確是事實……
*****
高遠是在電話會議上收到傅崢短信的,一般而言,沒什麼工作上的事,傅崢不太會主動發短信給自己,因此看到帶有傅崢名字的信息閃過的刹那,高遠就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是自己之前和他討論的破產重組案出了問題?還是彆的?
他特意和客戶打了招呼,中途暫停了會議,和客戶另行約定了時間,然後才認認真真點開了短信――
“我老嗎?”
映入高遠眼簾的是一條隻有三個字的短信,言簡意賅惜字如金,十分符合傅崢的說話習慣,隻是……隻是這個短信內容,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樣啊!這根本不可能是傅崢會問的話!
高遠想了想,謹慎的沒有回答,他決定等。按照他的人生經驗,一般先以這種幾個字真假難辨的語氣套近乎,再過十分鐘後,對麵大概就會發來“兄弟,其實我因被人嫌棄太老一時鬼迷心竅嫖-娼妄圖重塑自信,結果被抓,現在急著交罰款,這事兒太丟人,不敢給彆人說,請務必打點錢到我的卡上,我的卡號是……”
傅崢的手機,八成是丟了。
隻是等了十分鐘,又等了五分鐘,對麵並沒有發來要打錢的信息。高遠想了想,覺得要不自己主動出擊,給對麵的騙子打個電話探探底。
“喂?”
隻是等電話接通,無論是那冷豔高貴的語氣,那暗含嫌棄的尾音,對麵的聲音和人分明就是傅崢啊!
高遠疑惑了:“你手機沒丟?”
傅崢的語氣果然很莫名其妙:“我為什麼要丟手機?”
“那你發那什麼意思?誰說你老了?”
這問題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高遠的錯覺,總覺得對麵傅崢一下子變得有些心虛,語氣也相當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沒什麼,就突然想起來問問,你覺得三十歲很老嗎?”
“不老啊!男人三十一枝花,人生才剛剛開始!事業上要能全麵開花,最起碼三十吧!”
“恩。”
雖然就隻有一個字,但高遠覺得,傅崢的心情好像好些了。
高遠這個人,因為學法律帶了點職業病,回答什麼問題都習慣要全麵要辯證,要從正反兩方麵搜集資料進行論證,於是他繼續道:“不過事業歸事業,我那個十五歲的小侄女,上次抓到她看言情呢,哎,你說我一看,那裡麵的霸道總裁男主角,清一色就二十三四,我一問怎麼這麼年輕,都沒三十幾的,小孩和我說,男人上了二十八就老的該入土了,哪裡還配做言情男主角呢?”
“……”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雖然傅崢什麼也沒說,但高遠沒來由的感覺到了一種低氣壓……
“我有點事,我先掛了。”
最後,傅崢拋下這樣一句話,就徑自掛斷了電話。
???
*****
也不知道是不是寧婉的錯覺,今天的傅崢似乎有些鬱鬱寡歡,雖然平日裡他話也不多,但今天顯然更為沉默,尤其是他中途接了個電話回來後,整張臉仿佛都黑了……
不管如何,酒足飯飽後,三人便重新往辦公室走,寧婉中途也接了個電話,季主任那邊要求她代表社區去開個會。
“反正你們也都認識了,陳爍你就先熟悉下社區裡的工作吧,有什麼不懂的問傅崢。”
寧婉一走,房間裡就隻剩下傅崢和陳爍了,這氣氛就有些微妙了。
陳爍瞥了眼傅崢:“剛才寧婉讓我給你張電子照,說你幫我辦流程,放小區公告欄裡的。我照片發你。”
明明是新來的,但陳爍這姿態,倒像是個前輩,說話那語氣,仿佛安排傅崢給自己跑腿似的。傅崢剛才就不太美好的心情,更加不愉悅了。
年長和經驗是一種閱曆,傅崢覺得自己作為領導,確實有必要讓陳爍意識到這一點。
因此傅崢也沒惱,隻溫和道:“那你把照片給我就好。”
果不其然,沒多久,陳爍就發了一張簡曆照來,照片裡他儀表堂堂精神抖擻,傅崢看著照片,露出了真心實意的微笑,然後一氣嗬成地發給了社區工作人員。
既然陳爍不需要自己的指點,又自我感覺良好,那這樣的年輕人,還是需要接受一下社會的錘煉的。
……
半小時後,傅崢刷新網頁,陳爍那張相當英俊的照片已經掛在了小區網站上,他抬手看了看腕表,在心裡默默的倒計時。
果不其然,一小時後,辦公室門口就出現了好幾個老阿姨,再過了片刻,人越來越多了,一下子呈井噴狀態湧進了辦公室――
“哎呀,我有個法律問題想谘詢,陳律師是吧?陳律師,我先來的,我先問,你是什麼學校畢業的呀?”
“陳律師,你新來的啊?長得真帥啊,沒對象呢吧?”
“小陳啊,我也想谘詢一下……”
……
陳爍這輩子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麵,雖說此前吃飯寧婉也提點了自己社區法律工作挺繁重,但他從沒想過會這樣,明明上午還沒什麼事,結果下午就一窩蜂湧來了這麼多現場谘詢,並且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些老阿姨都探頭探腦地往自己這裡湧。
陳爍一下子被擠得水泄不通呼吸都快不暢,他隻能努力引導道――
“我們社區有兩位律師,來不及谘詢的各位也可以到傅律師那邊去……”
結果自己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個老阿姨給打斷了――
“我們就想問問你啊小陳,傅律師我們早認識啦,你多大啦?”
“是呀是呀!小陳阿姨和你加個微信吧?以後有什麼法律問題就問問你!”
……
陳爍不知道社區的套路,又沒有寧婉在場,隻能被一堆老阿姨圍住“解答”法律問題,等拉拉雜雜把這些阿姨都打發走,他已經開始有些懷疑人生了,絲毫沒有想到,這僅僅是因為一張照片引發的慘案……
傅崢雲淡風輕地看著這一切,偶爾喝一口茶,頗有一種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感覺,有些小年輕啊,確實要敲打敲打,很多時候,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