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定要找一種感覺來形容——
就像是聞音當年在玩滑雪大冒險時的感覺。
稍有不慎,萬劫不複,被無窮儘的雪崩淹沒。
片刻不可停息。
即便是這樣,聞音還是不慎深陷火場。她畢竟隻是個普通人,和中年男人的一番周旋已經耗費了她大半心力,哪怕她心裡也知道,這個被潘塔羅涅刻意留下的神之眼擁有者實力並不強大。
她大概也能猜到,藏書室裡的守衛失蹤大抵和潘塔羅涅有關——雖然不知道對方金貴的腦袋裡究竟在想什麼,同理,她也不信這片大火同對方毫無關係。
可惡的潘塔羅涅——
聞音這樣想著,腦袋卻有些昏沉,在火海裡呆的久了,氧氣不斷減少,她又沒法在一片茫茫火海中遍尋方向,再這樣下去隻是烤成乾屍的下場。
不妨一拚。贏了自然皆大歡喜,輸了——反正也沒什麼可失去的了。
穿越之後她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死局,不是嗎?
聞音脫下大衣將自己頭部包裹大半,雙手交叉護住前額,隨機選中一個方向衝了出去。
希望幸運之神保佑活了一下二十多年沒中過彩票的自己——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先是極致的熱,接著熱浪減退,極致的冰寒又湧上來。
凜冬的大火啊,就是如此。前一秒在熱浪中掙紮,下一秒置身冰窟。
聞音覺得自己要凍僵了。
她頑強地掙開眼睛,吐出的呼吸都在瞬間凝結成冰凝的霜霧,不遠處,熊熊的烈火依舊燃燒著,像是能把楓丹終日霧蒙蒙的天空都點燃。
無數精密的零件,紋路精致的鋼鐵,在大火中融為醜陋模糊的軀殼。
仿若白晝。仿若它們哭泣著燃儘最後一滴淚。
聞音恍惚間覺得自己仍然置身於火場,就像是那些哀嚎著化為廢品的零件,在漫漫長夜裡永遠無知無覺地燃燒下去。
她突然想回家。
此前她一直刻意回避著這樣的念頭,或許是心中隱隱知道不會有回去的機會,但是——委屈的人何必在乎這個,她隻是在沒有終時的黑夜,在無休止的寒風和大火中,渴望最後一點奇跡的降臨罷了。
天亮之後,火停之後,一切不切實際的幻夢也會消散。
奇跡亦如所料般沒有發生。神明不會青眼陷入地獄的人們,就如同長夜不會停歇,白日不會到來。
隻能自度。
早已經知道了,不是嗎。回不去,不是在做夢,也不是深陷一場沒有終止的夢魘,所見的一切都是真實,是她曾經夢想如今卻妄圖避開的真實。
聞音仰起頭,將一滴渾濁的眼淚擦去。
火場邊突然警鈴大作。
聞音曾經聽過不止一次這個聲音,是楓丹警衛隊來了——在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場合,他們想乾什麼不言而喻。
聞音覺得自己尚還處於混沌中沒有清醒,但是身體已經迅速地做出反應,她幾乎在瞬間就分辨出了警鈴所在的方向,並毫不猶豫地朝著相反的位置跑去。
前方有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如果沒記錯的話有一道荒廢的小門,穿過去,再沒多遠,穿過兩條輔路,就能到達相對安全的地方——
聞音一頭撞向了一個懷抱。
姑且算是懷抱。
潘塔羅涅倚靠在那道廢棄的小門邊,看模樣已經恭候多時,緊貼她額頭的胸口都透著冰涼。
對方漆黑的眼瞳似乎是在注視著她,又好像透過她看向多年前狼狽、弱小,而又無助的他自己。
“又見麵了,小伊蓮娜。”聞音聽見對方微微揚起聲調,聽起來像是有些愉快的樣子。
“我們的交易——”對方剩下的聲音,突然噎在嗓子裡。
他隻用手掌,就輕而易舉地攥住了聞音毫不猶豫攻擊過來的刀刃。
“你不會猜不出,藏書室裡的守衛是誰清理掉的吧?”潘塔羅涅垂下眼,目光沒有半分偏移地注視著聞音。
“那爆炸呢?與你無關?”聞音仰起頭,素白的臉上隻有一點極黑極濃重的墨痕,那是先前拭去眼淚時不小心留下的。
像是被汙染的聖潔,又像是墮入黑暗裡的光明。
她的手臂已經焦黑一片,連透骨的傷口都不再有血滲出來,大部分血液都被烤乾。
極度失血的後果就是,她眼前一陣一陣眩暈,不得不靠在潘塔羅涅的身上。
“圖紙被我毀掉了,但裡麵的內容我全部記得,送我和我的朋友——離開楓丹,我會複拓一遍給你。”
潘塔羅涅聽見對方氣若遊絲般的聲音,好像下一秒就會消散在風聲裡。
那柄被她死死攥在掌心裡的刀刃,也像是承受不住一樣,“啪”地掉在了地上。
上麵還沾了一點他的血。是剛才猝不及防之下被刃口豁傷的。
這種薄而鋒利的刀,使用起來相當考驗技巧,也相當容易劃破皮膚,無論是對手的還是自己的。
潘塔羅涅就能清晰看到,少女的掌心有大片豁開的傷痕,有的細碎,有的足足橫跨大半手掌,恨不得將整隻手劈成兩半。
嘖,果然是個用刀的菜鳥,大概未來還得扔到新兵訓練營長長見識。
聞音最後失去意識之前,聽到對方極輕的一聲笑。
“恭喜你,勉強合格了。”
潘塔羅涅抱起已經昏迷過去的少女,對方縮在他的懷裡,顯得身形愈小,纖細單薄的身影像是純白怯弱的小兔子。
是在冰封的雪國無法存活下去的——脆弱而嬌嫩的小東西。
隻是透過毫無價值的美貌皮囊,內裡高傲而不屈的靈魂,天生就適合和他們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