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的話,聽上去有些無厘頭。
聞音轉頭看他一眼。
空一向溫和而帶著笑,就連寫著鬱色時都透著幾分溫柔的臉上,此刻是一片堅石般的冷肅。
剛剛他還是笑著的,但是死域一出現,空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眼底眉梢都是冷意。
像是某種隱秘的預告,心腔裡都突然泵出一聲響。
隻是眼下情況緊急,根本沒有心情閒話。
聞音轉開目光,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不斷湧來的死域上。
死域不除,所有那菈和蘭那羅都沒辦法活著離開——
隻能放手一搏。
於聞音而言是如此,但對於空而言——他卻好像有彆的思量。
*
今天的須彌城,是一片歡慶祥和的景象。
承襲了大慈樹王的智慧和力量,甚至據說就是大慈樹王轉世的新任神明——小草王,今日會被賢者們迎回須彌城,與期待已久的群眾們見麵。
須彌的道路兩邊早已經布置好了須彌的傳統節日歡慶彩帶,各種顏色華麗的錦緞被掛上街頭,各種小攤也趁機出動,將早就準備好的點心和果子擺出來,供給須彌的人民。
若是有幸能被新的神明看上,對於他們而言更是一件大好事。
喧鬨的人聲在街頭巷尾響起,人人都翹首以盼,等著見神明一麵。
他們之中大多數人連大慈樹王都不曾見過,對小草神的印象也多是來自於之前的市井流言。
那時候,他們尚且因為賢者們對神明的忽視而感覺到憤怒,甚至前往教令院抗議。
眼下神明被迎回須彌,就好像是教令院對於民眾們的讓步,令須彌居民們在為神明慶賀之餘,產生了濃濃的滿足感。
隻是,總有不測風雲。
到了約定好的時間,長街上卻不見半道人影。
民眾們抻長脖子,愣是沒有等到小草神的花車。
“神明呢?神明呢!我們的神明在哪裡?”
沒有回聲。
街道上沒有神明,沒有教令院的學者,更沒有三十人團的守衛。
就像是先前說好的迎回神明不過是他們的一場夢,夢醒了便了無痕跡。
街道上先是短暫的安靜,然後猛然喧嘩起來,各種議論和猜測隨著喧鬨的人聲一起衝入雲端。
而被人們議論的中心——小草神,此刻,正端居座上,會見一位不請自來的客人。
“你是素論派的學者,卡菲爾。”納西妲聲音冷靜,麵無表情,隻是隱在桌台下的手微微蜷了起來。
她目光在多托雷身邊轉了一轉,瞳孔微微一縮。
納西妲不曾見過這個人,卻曾經聽到聞音提起過——
“——你是小音姐姐的朋友。美麗的人偶,你為何會在這裡出現?”納西妲驟然出聲,神色裡卻帶了一絲近乎於逼迫的冷意。
她鮮少會有這樣劇烈且強勢的反應。
小音姐姐的朋友,和這個明顯不懷好意的學者一同出現,甚至表現出一種依附和從屬的態度——就像是一種極度不詳的預兆,倏然擊中了納西妲的心。
即便身為智慧之神,納西妲也難以保持完全的冷靜和鎮定。
她想知道過去幾天裡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明明蔓延的死域被扼製了,小音姐姐卻一去不回,連世界樹都給不出答案。
象征著至高無上之智慧的世界樹,居然也有不知道的東西麼?
納西妲第一次對所謂的“智慧”和“命運”產生了懷疑。
隻是,站在學者身邊的人偶,並沒有回答納西妲的話。
他一身深色裝扮,隻是肌膚如初雪般純白
,抱著肩膀站在博士身後,用一種毫無感情的冷漠的眼神看著她,臉上的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好像完全沒聽見納西妲的問話。
“不回答彆人的問話是一種不太禮貌的行為,阿散。既然神明好奇發問,你不妨給她解惑。”多托雷含笑說道。
人偶的眼睛裡閃過一抹深深的厭惡。
他冷淡道:“她拋棄了我,我自然也不會追著她不放。”
“——為什麼出現在這裡?”他揚起眉,好像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我有了新的人生,自然想跟著誰就跟著誰,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人偶的語氣裡帶了一絲譏諷,又好像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說完這句話,他抬手搭在額前,似乎不大舒服。
多托雷自然瞧見,隻不過他清楚地知道,這隻是在對人偶進行記憶改造時留下的一點微不足道的後遺症罷了,人偶不會感覺到疼痛,扶額不過是下意識的反應。
納西妲的心驟然沉入穀底。
她抱了最後一點希望問道。
“那小音姐姐呢,她現在在哪裡?”
人偶頓了一下,語氣像是不大耐煩道:“不知道,嗬,應該是死了罷。”
他在說“死”時,有一瞬間輕微的停頓,語調也有些許含糊。
旁邊的多托雷眼底漾出一抹笑意。
他溫聲說道:“神明加冕的儀式,是該有些鮮血作為點綴,您不必介懷。”
“請吧,小草神。解惑時間到此為止——現在到了該花車遊行的時間了。您也應該回到須彌,和焦急等待的民眾們問好,履行您作為神明的責任了。”
他聲音輕緩卻又篤定,儼然一副掌控了教令院的模樣。
納西妲沒回話,半晌,她眼底一層弧光落下。
她已經從世界樹得到了一部分的答案。
“藉由大賢者的力量爬到如今的位置——卻反過來除掉大賢者,擁護你自己上位,再排除異己,雷霆手段清理整個教令院。這便是愚人眾執行官的能力麼。”
她聽上去像是在誇獎,言辭裡卻帶著濃濃的諷刺:“這樣做,你的手下有也會有樣學樣。【博士你總有一天會自食惡果。”
多托雷並不被激怒,甚至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樣,輕笑起來。
“小草神,你跟聞音相處了這麼久,激怒人的功力卻沒學上她一籌——這種程度的諷刺,在她那裡連入門都算不上。”
“至於以上這些,不妨都算作是你對我的誇獎。我能勝過聞音一籌,反過來打亂她在須彌的全部布局,就是勝在這雷霆手段上。”
他眼尾含笑,語氣甚至稱得上溫柔。
“這麼久了,我們的【歌者】大人還是學不會這樣的道理——太過溫柔的手段隻是累贅。相比於慢慢傳播輿論,直接清理掉賢者並將你囚禁起來是最快的辦法。”
“你看,現在,我不就將須彌牢牢掌握在手心?至於那些民眾——他們不會在意掌管須彌的是小草神還是教令院,亦或是愚人眾,隻要有足夠的利益,他們什麼都可以當做看不見。”
“這就是人心。”他下了定論,眼底流淌著濃重的諷刺。
“對了,我差點忘記一件事。”多托雷並不低頭,隻是目光垂下看著小草神,神色裡是掩不住的傲慢,“她同我,本身也沒什麼區彆,不過都是利用你罷了。同為愚人眾執行官,我們的最終目的都是一樣的,懷著那點微末的人性,也沒什麼用處——對了,你不會還不知道,她也來自愚人眾吧?”
他看著小草神,露出了一點隱藏的惡意來。
“彆見她平時裡好像掏心掏肺對你,其實她心裡的惡念可不比我少——”
“她和你不一樣。”納西妲驟
然打斷他的話,語氣不帶一絲動搖。
甚至於,有更深的冷意在她眼底蔓延。
“你彆想得逞,【博士】。想掌控須彌,你還差的遠。”
納西妲的周身,漸漸浮現起盈盈的綠光,那是她在動用神明的力量。
多托雷稍退一步。
作為【博士】的第一個複製體,他算是一個半成品,說的更嚴重一些,甚至是失敗品。
他的力量是遠遠比不上聞音或者是博士本體的,即便麵對剛剛掌控部分神明之力且不擅長征戰的智慧之神,他也討不到好處。
但是,小草神的反抗,也算不得什麼麻煩。
“人偶,抓住他。”多托雷語氣堪稱輕鬆地發號施令。
人偶沒有絲毫猶豫,立即一步邁出,站在多托雷身前。
*
七天前。
“要是有什麼壓箱底的辦法,最好快些使出來。”聞音罕見的狼狽,身上帶了不少傷口,側臉上也染了一片淋漓的血,隻是一雙眼瞳仍舊亮的驚人。
她隨手斬落一隻受死域影響狂躁異常的蕈獸,又瞄準不遠處的另一隻,召出冰箭刺進蕈獸的身體,瞬間將它凍成一座凝固的冰雕。
空和她肩背互靠,一人應對一邊的魔獸,此刻也有些應接不暇,過了幾秒才回複她的話。
隻是語氣裡要多無奈有多無奈。
“我要是有那樣大的本事,至於眼下和你被困在一處?你指望我,還不如指望蘭帝裟。”
蘭帝裟差不多是蘭那羅一族中的最強戰鬥力,眼下就在他們身邊的半空中浮動著,手中小木棒一揮,就能讓大片魔獸倒地。
蘭那羅從自然中汲取力量,恢複體力的速度遠比聞音和空要快,這會兒聞音和空都已經放了好幾個大招,體力臨近枯竭,蘭帝裟還神采奕奕,甚至有空皺著小眉頭看著他們擔憂道:“那菈笨笨和那菈法留納,受了好多傷。”
“蘭拉吉!蘭拉吉!”蘭帝裟大聲呼喚道。
蘭拉吉剛剛同蘭穆護昆達他們去淨化旁邊一塊死域了,他的蘭迦拉梨有治愈的效果,甚至還能恢複元素力。
剛剛一直是蘭拉吉給聞音和空治療傷口,保持後備供給。
確切一點來說,蘭拉吉就是超快充電寶,電量還永遠足夠的那種。
其實,聞音是可以催動更多的元素力的,隻不過眼下她對空有些防備,加之尚沒到山窮水儘之步,有所保留罷了,空也是如此。
他們一邊給予對方信任,在魔獸浪潮中將後背交給對方,另一邊又都提起深深的忌憚,隻等著解決此間之事後一同爆發。
誰也不知道最終的結果是什麼。
“呀!那菈笨笨!那菈法留納!”蘭拉吉隔著很遠的地方聽到了蘭帝裟的呼喚,這也許是蘭那羅某種神奇的能力吧。
他暫時停止了淨化死域,跑到他們身邊來,釋放蘭迦拉梨。
蘭拉吉的小臉鼓起來,小短手搭在身前,看上去相當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