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在接受入學測試時,我的專業綜合分數在報考的全部人選中排到了第三名。這對並不是自小科班出身的我來說是個非常不錯的成績,除了實力之外,大概也得包括老天的眷顧。
而在這次的彙演中,貝裡小姐把我們分成了兩個組舉行排練並演出,A組是能力水平平均值較高的一組,而B組要稍微差上一點。按照近期排練的記錄和之前的測試分數作參考,我可喜可賀的被分在了A組飾演女二號裡佐,有兩首獨唱要準備;而林賽和朱諾也和我被分到了同一個組進行訓練,這簡直是喜上加喜。
A組中飾演女一號珊迪的是詹妮弗·布勒斯特,為人高調,性格算不上特彆好,但的的確確是實力與外貌兼具的標準金發美人。她和朱諾一樣來自德克薩斯州,就像是夏日午後毒辣的太陽,乍接觸下來讓人措手不及,卻又無法厭棄。貝裡小姐把我和她、還有A組飾演丹尼-祖科的男同學賈瑞德·博爾頓分在一起做課後練習,不知道這是出於她的惡趣味,還是單純的毫不知情——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詹妮弗最近正在追求賈瑞德。我作為一個局外之人被夾在他們倆中間,簡直比劇中真實的三角關係更讓人感到尷尬。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詹妮弗居然沒有對我像對大部分人那樣刻薄,甚至可以說是算得上友善——用她的標準來說。除了每日例行的打招呼外,多數時間裡她都對我視而不見,而這正是我所想要的。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僅在必要時刻做毫不拖泥帶水的交流。同一小組的賈瑞德對我也挺友善,還會在休息時間主動找我們一起把《油脂》的經典電影版本和前兩年新拍攝的現場版找出來看了又看。
就這樣看來,一切都應該是無比順利的。可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的我卻在訓練上遇到了一些難以跨越的瓶頸。這要從我的音樂劇選角開始說起。
以我個人的解讀來看,我飾演的角色‘裡佐’在這部劇中是一位性格強勢又火辣的、有點腹黑又心口不一的,類似於‘女孩領袖’的人物。被托付飾演一位和自己的性格完全相反的角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對於每一位演員的挑戰和認可。然而這一次我可能要讓貝裡小姐失望了——距離演出隻剩下了算不上充裕的時間,就在這關鍵的緊急時刻,我卻怎麼也進入不了狀態。
“你的裡佐不夠有風情”——這是貝裡小姐的原話。
其實就總體效果來看,我的表演也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糟。怎麼說呢——中規中矩,但太過於小心翼翼,找不到出彩點。恰好我們組的其他人都表現的不錯,主角們就不說了,就連出場時間很少、身為配角中的配角的‘恰恰’都被朱諾演出了不可替代又亮眼的風格。在他們的襯托之下,我原本還沒那麼糟的表現就顯得更加跛腳了。
為了能更加融入角色,我開始把自己的穿衣打扮風格從頭到腳的換掉,轉而貼近原劇中的裡佐,每天堅持做複古又時髦的大卷發發型,脖子上係不同顏色的絲巾,大冷天裡堅持穿包臀裙和高跟鞋,往嘴巴上塗豔紅色的唇膏。
林賽和朱諾她們都說我太過於較真了,反而失去了享受表演本身的意義。可是到如今我實在是沒有什麼心情去享受了,這次的演出我必須要成功,這樣才能繼續留在哥譚。假如我因為沒能把自己最好的樣子表現出來而落選,那麼我這麼多年的努力就都幾乎可以說是白費了,我的執念、我的艱辛,都會化作泡影。
很久很久之後的我再回想這段記憶,也忍不住批評此刻的自己太過於苛刻和矯情。後來想想這大概就是再平常不過的、演出前常見的緊張,來源於我對於舞台的陌生感。隻不過正處在當下這個狀態裡,我已經被自己的焦慮遮住了眼睛,反而將次要的事情看得太過於重要。
這周五我們要進行帶妝彩排,為下一周的最終演出做進一步的細節訓練。為了讓我們以最好的狀態上台,貝裡小姐特地在周四下午給我們放了半天假。
這幾天的訓練下來,我逐漸開始找到感覺。我堅信演出這種事不能像電影裡演的那樣,光靠舞台燈光照在身上那一瞬間的靈感迸發來推向高光時刻,平時訓練的刻苦程度才會和舞台效果成正比。我原本打算在其他人休息的時候再重新把走位和舞步多熟悉幾遍,以防在上台那一刻由於緊張而絆倒自己。但朱諾覺得我把自己逼得太緊了,趁著這個下午,她說什麼也要把我拉到校外去逛街,好好放鬆一下心情。
“禁閉好不容易才結束,你得趕緊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才行。我一直想去小意大利看看,你覺得怎麼樣?”
上午的訓練一結束,朱諾就馬不停蹄的拉著我趕回宿舍洗澡換衣服,接著開始計劃起出行規劃來。林賽已經離開學校、坐上了趕回布魯德海文的車。她們家所在的那片街區還在整頓重建中,這讓她比前一陣子忙碌了不少。
我沒法拒絕朱諾的提議,她看上去實在是太興奮了——看樣子這期間的‘禁閉’簡直要把這個活潑的女孩憋壞了。
順便一提,我們戲稱學校的‘□□式保護’為‘關禁閉’,對於當代青少年來說這簡直是最殘酷的懲罰之一。
在朱諾的強烈建議之下,我終於換掉了一身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的裝扮,重新穿回我自己平時最習慣的風格。我們乘上午間最空蕩的那班巴士,在寬闊的馬路上前進。哥特式的尖頂建築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讓我忍不住聯想到精靈和女巫在午夜發出的尖嘯。那些帶著顏色的玻璃窗在速度的流逝下幻化成一條條光芒和流彩,我隻不小心走了一下神,它們就在也找不見了。
我們的最終目的地是位於伯恩利區的小意大利。
這裡大概是整個哥譚市區中最具有地中海風情的地方,五顏六色矮的建築擠在一起,空氣中飄著紅白綠三色的小國旗和柑橘與羅勒的氣息。留著絡腮胡的手工紀念品店老板坐在街頭慢悠悠的翻著報紙,笑容滿麵的衝著我們喊“Bel”,他左手邊是一家咖啡店,右手邊是極具代表性的意式餐館,開門的時間及其隨性,全要看今天老板的心情。
兩個穿著紅裙子的小姑娘從我們身邊跑開,淡古銅色的手臂上飾著叮當作響的金鐲。灰藍色的鴿子一湧而起,飛離廣場的樣子就像是一大片烏雲,把她們銀鈴一樣的笑聲掩蓋在了扇動的翅膀底下。
她們看上去那麼快樂,甚至能讓人暫時忘記這座城市裡充斥著的罪惡與灰暗。連帶著陰霾的天空也高了幾分,冬天似乎都沒那麼冷了。
這裡有不少賣小玩意兒的店鋪,大部分都是手作,模樣好看又獨特,隻要幾十刀就能買回去一大堆。我們穿梭在各個店門之中流連,笑嘻嘻的互相給對方挑選紮染T恤和薄薄的長裙,或者是用貝殼和漂亮石頭串成的耳環。不得不說,我實在是太愛逛街這項活動了——減壓放鬆又鍛煉身體,還能收獲不少自己喜歡的東西。
傍晚之前我們互相給對方挑了禮物——五彩繽紛的玻璃珠子手鏈,表麵鋪滿了細碎的色塊,用金色的線勾飾,讓我想到中世紀教堂的花窗。我們還合資給林賽也帶了一串,她對於沒辦法和我們一起來玩這件事相當耿耿於懷,甚至還為此特地發了好幾條推特抱怨。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主街上的燈光也都逐漸亮了起來。花型銅柱上掛著的燈罩也是一樣的彩繪風格,讓這條街變得比白天更加五顏六色。橙黃色和天藍色的屋頂相接交映,一直延至再也看不清楚的地方,融成模糊的斑點。
我們找到了一家剛開門不久的餐廳坐下來,原因是門口掛的風鈴和招牌足夠漂亮。風情萬種的年輕老板娘和《西西裡的美麗傳說》中的瑪蓮娜長得極像,不管是眉眼還是紅唇。她穿著V字領的針織連衣裙,紅發在腦後盤成鬆鬆垮垮的發髻。店裡播放著歡快的意大利文流行歌,我隻能聽懂‘我愛你’這一個詞。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異又自然的香味,混合著黑咖啡、煙熏葡萄酒、生番茄汁和時令水果,還有我分辨不出來的秘密。
老板娘推薦的斯巴蘇很地道,留在舌尖上的苦澀就像一條纏繞著的絲綢,刺激的人忍不住直眨眼睛。女孩子們湊在一起聊的話題都差不多,服飾、護膚品、化妝技巧,還有吐槽各種極品前任。住在小意大利中的人們生活節奏很慢,直到天黑街上還有不少行人來來往往,和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格格不入,仿佛沒人在乎隨時都有可能竄出來搞事一番的逃犯。我在這種情況下難得忘記煩惱,和朱諾一直在這裡耗到天黑。
仿佛煩惱不再來。
至此,這個下午乃至夜晚都能算得上是完美。如果我是一個有超能力的人,那麼我一定會希望自己的能力是靜止時間——至少在今晚是這樣。
因為自此刻開始,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便可以稱得上是一場令人顫栗的噩夢。
哦,或許還不止是這樣。
尖叫聲就是從掛鐘的指針指向九點整的時候爆發的。其實我早就應該習以為常、心裡有數了,再怎麼說這裡可是哥譚。然而又有誰能忍得下心破壞這個美得如夢似幻的夜晚呢?
答案是,無惡不作的超級反派,及其手下數量眾多的閒人。
人群開始躁動起來,緊接而至的是玻璃的破碎聲音,可能是酒瓶敲擊在木板桌上,也可能是誰打碎了門口的柳葉窗。原本和諧的小意大利像是被人撤掉一層濾鏡,露出哥譚猙獰的本貌。
很快,不知從哪裡就響起了槍.聲——我這輩子還沒聽過槍.聲,但我發誓,眼下我就是知道。人群的踏步聲躁亂的在我耳邊形成環繞音響的效果,男人和女人聲嘶力竭的尖叫、有人在喊“快趴下!”和“救命!”,還有語速飛快的嘟囔聲。彩繪玻璃杯和瓷白的餐盤砸在地上碎片飛濺,像是飛鳥破碎的翅膀。原本清甜的歌聲被繞耳的雜音、槍.響、哭號和獰笑替代,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對於這裡來說,一切美好的模樣才是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