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你, 親愛的。”她伸出手抱住我。
很慚愧，我竟然已經記不得她的懷抱是什麼感覺了。
“可是我不想在這裡看到你，至少不是現在, 不是這個樣子。”她吟唱一般的歎息。
我再也忍不住了，把頭埋在她的肩膀上, 嚎啕大哭起來。
其實從小到大, 我基本上沒怎麼這樣哭過, 至少在我的記憶裡是。我記得小時候隻要一大聲哭就會被罵, 所以隻敢閉著嘴無聲的掉眼淚。那樣哭是很美觀的，但是不夠痛快。本來這麼多年沒見過麵, 我是想給媽媽留下一點好印象的, 但一見到她我就再也不能假裝自己堅強了, 怎麼想都難過得不得了, 索性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天昏地暗，五官全都皺在一起，仿佛要把這輩子受過的所有苦全都嘔出來。
她一點兒也不介意我弄臟了她的衣服，隻是輕輕的拍我的後背。
是啊，臟了又有什麼關係呢？我悲傷地想, 她已經死了，我也死了, 誰還在乎衣服臟不臟呢。反正也沒人看了。
我哭了一會兒就不想哭了，於是慢慢平靜下來，隻剩下時不時冒出的一聲抽噎。媽媽牽著我的手, 把我領到那張長椅上坐下來。一看到那張長椅我就想到傑森，又想到我說他是《十三號星期五》和《理發師陶德》，再聯想到他就是紅頭罩，就又差點沒忍住淚奔的衝動。
還有我以前說提姆的披風像黑絲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是我早就知道是提姆，我肯定一個字兒也不說，天天和林賽一起使勁兒誇，當著他的麵兒誇。
現在好了吧。我怎麼這麼慘。嗚嗚嗚。
“所以——你得跟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了吧？”媽媽伸出手來，幫我挽了一下頭發。我發現我坐下之後已經和媽媽一樣高了。
我長大了。
“沒什麼好說的，”我吸了一下鼻子，“我被壞人抓走，然後打死了，以上。都賴我閒的沒事兒不跟家待著，還得害的爸爸他們著急。”
不過現在沒事了，他們以後再也用不著為我操心了。
“哥譚可真危險啊。我覺得我當初去的時候還不這麼危險呢。”她低聲說。
我突然就對她記憶中的哥譚產生了興趣。從前她幾乎沒給我講過哥譚的事情，隻偶爾跟我描述一下爸爸是怎樣的人，但她的描述又和我所看到的不太一樣。
爸爸媽媽到底是怎麼認識的呢，大概全世界的孩子都一樣好奇。
“你能給我講講你當初你和爸爸是怎麼認識的嗎？”我咬著大拇指問。
我以為媽媽會像講故事那樣用“很久很久以前——”來開頭，但沒想到她隻是聳了聳肩膀，狡黠的笑著避開了這個問題。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我猜她可能不是很想談這個。
“你沒聽過這樣一句話嗎——在哥譚裡發生的事，就讓它留在哥譚吧。”
我做了個鬼臉：“媽，原句不是這麼說的。這算什麼？”
她伸出食指戳了一下我的腦門兒：“以後總有一天，你也會用到這句話的。”
我們之間沉默下來，我敏感的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勁，像是有話要說。我等了一會兒她還是沒開口，於是我隻好低下頭去數地上的螞蟻，可是想了想，又想多和她說說話。就算麵前的她是鬼魂還是什麼的也沒關係，起碼會回答我的話。我已經厭倦對著照片念念叨叨了。
“媽媽，其實我死之前和爸爸吵了一架。”
“是怎麼回事？”她揉了一下我的頭頂，這給了我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是因為……因為一點兒小矛盾。我好後悔我沒能跟他坐下來好好談談，現在我們再也沒機會聊這件事了。”我用手指撚住衣服下擺的一個角，“如果給我機會的話，我肯定就不會跑出家門了。”
我突然又開始皺皺巴巴的難過起來。那種愧疚和惋惜的情感把我扔到龍卷風裡打轉，最後從高高的空中跌落，變得稀碎。
“那你……那你還想回去嗎？”過了半晌，媽媽突然小聲說。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說這種不切實際的話。死了就死了，哪兒能那麼簡單就又活了呢？
我突然想起小醜說的‘另一隻小鳥’，也不知道它有沒有能再次展開翅膀。
我實話實說：“我當然想啊，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本來還以為我至少也能活到四十歲的，再不濟就三十五，沒想到剛過了一半。”
“——那假如我有辦法呢？”
我呆住了。
我花了幾秒鐘去揣摩這句話的意思——不像是開玩笑，甚至還很認真。我的心臟瘋狂的跳動起來——假如我還有的話——媽媽從來不那這種事情開玩笑，有人會拿生命開玩笑嗎？我還以為我已經能平靜接受自己死掉的這個事實呢，但當我一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就知道我高估自己了。
可媽媽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她是個普通人，不是電視裡的魔法師和神。
而且……而且媽媽也已經死了。如果她有辦法，為什麼不先複活自己呢？
我把我的問題拋出去，而她給了我回答。
難道我原來一直以為是個普通人的媽媽居然也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
這個世界一定是瘋了。
“其實我也有事情一直瞞著你，冬陽，但你當時實在是太小了，我不得不瞞著你。”我轉過頭去，看到麵對我的問題的媽媽糾纏在一起的手指。她在緊張嗎？我想，“有些時候——我必須得這麼做。假如保留著天性的話，總有一天你會傷害到你自己；可是當彆人把它強行拿走的時候，你就又會變得脆弱，變得不能夠保護你自己。但如果我把這個東西換給你的話——”
她說不下去了。
我搞不懂她究竟在指什麼，但還是隨口說了一句：“像被修剪掉刺的？”
“對。”
我又想了想，繼續說：“像拿自來水泡了澡的雞蛋？”
媽媽被我的胡思亂想逗笑了，我詭異的幽默感派終於上了用場，看見她不再那麼低落，於是我也跟著笑起來。
“我本來想等你長大一點的時候告訴你，或許十八歲，至少是十六歲。然後再大一點，我就能教你用它來保護自己——但我沒想到，我也……我也沒想到，我會走的那麼早，隻剩下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