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綠色的地洞之中,發光的是那正中心的一棵樹,並不大,約有一人高的樣子,枝葉也不茂密,樹身上有些幽幽的藍,詭異的光芒看著像是有劇毒,但那葉子卻太好看,綠油油的,又有瑩潤的光澤,好像玉石做成的一樣。
樹心中還有一朵花苞樣的東西,下半截是紅色的,越向莖部紅色越是深沉,莖部幾乎是黑的,而尖端卻是雪白雪白的,似乎還有些淡淡的清香。
張秉呆呆地看著那棵樹,自己都沒留意到,他正在一步步向著樹靠近……
“阿玉,不要胡鬨。”
輕聲的喝止響在張秉耳邊,他晃了晃神,再看,才看到樹下盤膝坐著的一個和尚,應該是和尚吧,他的身上穿著僧衣,但頭發卻烏黑順長,自然披散在身後,眉目柔和,一手捏著念珠,一手持在胸前,此時正抬眼看他,嘴角一勾,露出一個微笑來,“竟是故人之子,這裡不是好玩兒的,快回去吧。”
一路行來,周遭友人儘散,張秉想起路上那些艱險的機關,對此人就愈發好奇,還想要多問一點兒什麼,他是怎麼進來的,他為什麼不出去,他在這裡做什麼?他旁邊的那棵樹是什麼?還有,他說的“故人之子”是什麼意思?
“若有人問鉉音,請轉告一聲,再有十年即可。”和尚說著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
隨著這一聲,張秉隻覺得眼前景象飛速掠開,那速度讓人眼花頭暈,等到再清醒過來,也不知怎地,竟是在地宮之外了,鏟子還在,背包還在,那個地洞卻沒有了,周圍因為機關而四下零散的友人都歪七扭八躺在旁邊,有的身上還有些傷,但都是擦傷,似乎也不要緊。
“這,這是怎麼回事?”張秉心中駭然,他分明還記得那些,但……拿起鏟子迅速在那處挖洞的地方鏟了幾下,並不是空心的,所以……難道是時間回溯?不,不可能,記憶還在,所以……
左思右想沒什麼結論,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地回家了,這樣詭異的事情,他們還年輕,還沒有把命賠上也要知道真相的覺悟。
回到家中把事情跟父親一說,得了一頓喝罵之後,張秉有些好奇地問:“鉉音?聽得像是個和尚的名字,是誰?”
張仁也是從這個時候過來的,自然知道不能一味地斥責,想了想,把事情略說了說,又玩笑道:“若不是這護身符安然無恙,我恐怕會以為回來的不是我兒子,而是不知道什麼東西的怪物了,那地宮之中的東西,我都不敢想是怎樣的存在。”
父子之間的這段對話讓張秉心中凜然,再看昔日的小夥伴,總覺得有些形似神非,彼此本就不是同一個大學的,後來便也日漸疏遠了。
哪怕學的是考古,但是四年後,張秉卻留校做了老師,沒有真的從事考古這件事,倒是饒有興趣地在閒暇之餘把父親的種種經曆記錄下來,編纂成書,後來還出版了,有了偌大名氣。
就在書籍被拍成電影第一次上演的時候,張秉再次見到了那曾有一麵之緣的和尚鉉音。
他重新剃了個頭,換了一身新的僧衣,雖然是灰撲撲的顏色,也不是袍子那種氣度,但那個人,哪怕穿著綁腿褲,還是有一種飄然當風的氣度,很難形容,也很費疑猜。
“看看,這是我大兒子張秉,你見過的,多虧了你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要到哪兒尋這小子。”張仁如今已經有了些長者氣度,頭發花白,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有掩飾不了的褶子,“這小子不務正業,好好的教授當著,還要去寫書,他寫的那書真是……你看了就知道了,我怎麼看那玄機怎麼覺得是寫你呐,就是寫得不好,你看了可彆笑。”
“我還沒見過彆人寫我呐,一定要看看。”鉉音笑著說,他的麵容很年輕,好像還是當年的模樣,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這一點,早在剛見麵的時候就讓張仁疑惑過。
鉉音也不掩飾,直接說了,這都是那芝蘭玉樹的功勞。
那中心陣眼之上的鎮壓之物就是芝蘭玉樹,所有的人都不當植物是活的,哪怕芝蘭玉樹那樣特殊,就跟冬蟲夏草似的,布陣的人也隻當一件死物用了,結果被陣中怨氣激發,天長日久,這芝蘭玉樹也有了靈魂,它的根係發達,牢牢控製著整座大陣,又有怨氣提供營養,陪葬送來血食,一身陰邪血腥之氣若是真的讓它“活”了,便是大禍。
好在當年那位誤入的高僧以身作法,天天以佛法度化陣中怨魂,與怨魂怨氣相連的芝蘭玉樹也受了佛法熏陶,不至於極端邪惡嗜血,後來又得鉉音日日相伴,他的佛法雖不及高僧玄通,但精神力卻是遠勝高僧,天長日久,能夠和芝蘭玉樹溝通之後,便把人情世故一點點講給它聽。
它的靈智本就因人而起,再聽這些,從不明白到講理,也是順理成章的。
等到這個頑皮的“壞孩子”知道輕重了,大陣中的冤魂也都度完了,鉉音這才離開地宮,算是真真正正完成大願了。
芝蘭玉樹在上古之時大約也是天地靈種那樣的存在,鉉音雖不曾將它收做己用,但日日相伴,到底受了熏陶,後來還喝了芝蘭花蜜,那東西似乎能夠抗衰老,又或者重返年輕,出來後照了照鏡子,鉉音自己也震驚了一下。
“多謝張施主這些年照拂惠山寺。”鉉音說著行了一禮。
惠山寺對他猶如家鄉,回來的第一時間他就回去看了,雖然時間已久,老和尚早就故去,路緣也早就還俗不見了蹤影,但那裡的房間卻還有人時時打掃,他詢問了山下的人,知道這裡的香火依舊不好,是位張姓的老板雇了人常來收拾,不至於讓寺廟荒廢。
張姓老板除了張仁還能有誰,鉉音心中了然,恰好張家來邀,他這才過來了。
張仁做事向來妥當,與鉉音敘了舊之後,拿出了一個文件袋來,把裡頭的東西給了鉉音。
“當年大師一心想要正道,我這裡沒什麼能做的,索性把這些身份度牒給辦了,歸宏大師是世外高人,可能沒想著這些,我既然想到了,便給辦了,還望大師不要介意我僭越,這也是咱們的一份心意,當年能夠出來,多虧了大師。”
張仁話說得誠懇,明明也是個大老板了,卻絲毫不見什麼氣勢,一舉一動都似把自己放到了極低的位置上,誠心誠意。
鉉音笑了一下接過來,這東西對他來說還是重要的,要想在現代社會生存,總要有身份證的。
打開一看,張仁做事還真是妥帖,他不僅給了鉉音度牒,還把惠山寺主持的名頭安在了他的身上,直接把那一片地方都掛在了惠山寺名下,分明是白送了好大一塊兒產業。
鉉音也不多做推拒,再怎樣佛法玄通,他也是個人,少不了吃喝拉撒,這些總是要錢的,他也不介意還不起人情,走的時候留下了幾個靈符,這是他後來畫的,比之當初的護身符,威力自然又不一般。
張仁留了他兩句,見留不住,便自己親自開車送他回去。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能夠用三十年度儘地宮怨魂,這樣的和尚可謂是高僧,自然要好生奉承,尤其是他們這樣的人家,說不好什麼時候就會有邪祟上門,到時候求人也有地方找去。
鉉音對這些隻做不知,他回到寺廟之後就開始緊閉廟門,也不管門外那漸成規模的山路,等到大門再次打開,惠山寺內還是那般狹小,院中卻多了一棵形似枯槁的古樹,幾乎半禿的枝椏上掛了個牌子垂在樹身前——“千年曆史,請勿攀折”。
熱浪中,古樹扭了扭腰身,站在樹下的鉉音笑了笑,伸手摸著樹乾,粗糙的表皮好像厚厚的甲殼,一層層包裹著那稀世奇珍——這就是地上的世界,好好看看,它的美醜,都不是那樣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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