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阿姐啊!這是才回來?”
熱情的婦人碰到風塵仆仆的大妞,招呼了一聲,左鄰右舍的,雖不是常來常往,但也知道這人麵兒上冷淡,心裡頭還是熱乎的,也不介意她的冷臉,換了個點頭便笑著離開了。
大妞不姓季,至於姓什麼,隨著那一家人的遠去,也都成了無所謂的事情,她從不愛對人解釋,周圍鄰裡誤會了,她也就隨著他們去,久而久之,季家阿姐,反而成了她的稱呼。
“這次回來可好好歇歇吧,上次嬌娥看到你那傷,差點兒沒哭了。”季複禮是個閒人,哪日回來,似乎都能看到他遊手好閒地在庭院裡,總是碰個正著。
聽到“嬌娥”這個名字,大妞皺了皺眉頭,不等她說什麼,嬌娥就來了,這位自願跟隨她照顧她,甚至甘願當丫鬟服侍她的嬌娥是個弱柳扶風般的女子,也是大妞某次行俠仗義的產物,比之那些道謝給錢然後走人的被救者,嬌娥顯得格外有恩義,硬是把“以身相許”做到了實質。
自然,這裡麵也有些原因是她家中父母都不是個好的,若是還留在家中,下一次遇到什麼,可未必有人救了。
這點兒算計,大妞清楚,季複禮也清楚,但時日久了,反倒是當事人不清楚了。
“你可算是回來了,我這就讓人準備熱水,你且解解乏,有什麼,之後再說。”嬌娥生得柔弱,做事卻極為爽利,除了剛開始的兩天有些拘謹,後來熟悉了,儼然有了些內管家的風範,自然,也隻是大妞的內管家。
大妞開始還有些不習慣被人這樣安排,後來覺出舒適來了,也沒有再矯情地推辭,日子久了,聽到她這句話,想到的便是徹底放鬆下來的舒心,眉心也鬆快了一些。
坐在浴桶裡,嬌娥給她擦著背,大妞悶聲不吭地把帕子蓋在臉上,升騰的熱氣讓一切都顯得朦朧而美好,如果……
大妞的肌膚並不是尋常女子那般嬌嫩,哪怕是常年被衣服包裹的那些也有些粗糙,上麵的那些傷疤,很多因為並未好好照料,痕跡再也去不掉了,一塊兒塊兒,都像是斑駁的陰影,訴說著不為人知的傷痛。
到底是什麼,讓一個女子這般執著於幫助彆人呢?
嬌娥看不明白,在遇難之前,她想過會被某個英雄救了,然後她以身相許,一輩子生活不敢說幸福,至少有了些安全感,不會如同浮萍一般,然而,直到遇到大妞,被救,她才發現,現實中很少有英雄。
還是感激的,那樣強硬的女子,是自己羨慕而永遠無法成為的那種人,若能夠得她庇護……
就是這樣一個念頭,讓她死纏爛打著,非要拿著救命之恩的名頭跟了過來,然後才發現一切都跟想象中有點兒不同。
一個粗餅子都能當飯吃的救命恩人,竟然還有這樣一個舉人弟子,甚至有著單獨屬於自己的院子和下人,完全不是生活局促的樣子。
這樣,自然更好。
小心觀察了兩日,發現並沒有人對她的出現有什麼異議,明白了大妞在這個家中的地位並非那般邊緣化。
嬌娥就定下了心,一心一意地要做個報恩的人。
在大妞不在的時候,她一個人獨享整個院子,吃穿用度,沒有人虧待她,哪怕她說是來為奴為婢的,但大妞從外頭帶回來的隻有她一個,誰也不敢真正把她當奴婢看待,一來二去,她竟如這家中的大小姐一般,有了不少指揮人的權力。
嬌娥是個感恩的人,無論她這份報恩最開始有多少心機,她還是有一顆報恩的心,並沒有在之後張狂起來,友善地與人相處,並不與季家的兩位郎君多生聯係,也不準備借著什麼由頭去挑釁當家的娘子。
每逢大妞回來,她便做足了報恩的樣子,來來回回,前前後後地伺候著,最開始,這人還不讓她近身,可現在,也都能夠在她麵前亮出後背了。
想到這裡,嬌娥輕輕地笑,看著銅鏡中大妞明顯過於滄桑的麵容,再看看自己,縱然努力保養,卻還是無法遮掩的皺紋,有些恍惚地說:“不管你認不認,這一輩子,我可是以身相許了。”
黑白參雜的頭發在手中托著,木梳細細地疏過,嬌娥低著頭,看著手上的這一把頭發,忍不住又叨叨起來:“我知道你不在意,但到底對自己好一些,好在這次沒有受傷,若不然……這樣一把年紀了,總是往外跑什麼,天下那麼多事,你管得過來嗎?縱然跑出個名頭,又能怎麼樣?這家裡,總不指望著你那名頭做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