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外婆的墓地在京城八寶山。
清明時期總是多雨,初夏早上起來外麵就一直下著蒙蒙細雨,她知道今天岑淮安也要跟學校去給烈士掃墓,囑咐他穿好雨衣。
她和岑崢年坐公交車先去蔣外公家,此時蔣家的人已經到的差不多了。
不過也有沒來的,工作實在忙推不開,連休息日都不能休息的,比如大舅媽楊梅,她的工作都是說來就來,而且必須抓緊處理的那種。
小孩子也都沒來,送去學校了。
此時依舊下著細如牛毛的小雨,蔣外公年紀最大不能淋雨,蔣知書開著車,帶著蔣外公蔣二舅、二舅媽一起先去,其餘的人搭公交過去。
到地方下車時,外麵的雨也沒有停,隻不過小了些。
岑崢年手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罩在初夏的頭上,兩人跟著所有人一起往墓地走去。
蔣大舅走在最前麵,他今天麵色看著更嚴肅了,所有人的神情都帶著沉重,連最跳脫蔣知達今天也是穿著端正的黑色中山裝,臉上沒了平時的嘻嘻哈哈。
八寶山公墓埋葬著很多人,今天來掃墓的也不止蔣家一家人。
不過不管認識不認識的,大家碰到也隻是互相點一下頭,沒有寒暄。
蔣外公和蔣知書他們已經到了,蔣知書在一旁清理著墓地周圍邊角縫長出來的雜草,蔣外公坐在墓地前,一邊往火盆裡扔著金元寶之類的,一邊對著墓碑說話。
蔣二舅就在一旁給蔣外公遞紙錢,低著頭眼睛紅紅的。二舅媽則是站在一旁,她看著墓碑上的字,眼神有些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墓碑周圍擺放著幾盆正開花的花,不僅僅有菊花,還有梔子花、迎春花、紫丁香……
初夏和岑崢年走過去,也把手中的鮮花放在墓碑前。
這是她特意準備的,這會兒沒什麼花店,但有賣盆栽花草的市場。
初夏來之前和岑崢年去買了黃色和白色的菊花,她用報紙還有彩色的布把花紮成花束,點綴一些花朵小的花和枝葉,整束花很好看。
岑崢年看到初夏包好的花,好像想到了什麼,嘴角微微揚起:“我外婆看到一定會喜歡,她很愛花。”
蔣外公喜歡種花草的愛好還是蔣外婆帶的。在岑崢年的嘴裡,蔣外婆是個很有生活雅趣的人,初夏聽著腦海裡浮現出一個優雅的老人形象。
其他人該上香的上香,該猜祭品的擺祭品,岑崢年默默拿著提籃裡帶過來的小掃把,打掃墓碑周圍。
等所有人都祭拜完,蔣外公也把該說的話都和蔣外婆說完了,岑崢年才跪在了蔣外婆的墓前,初夏跪在他旁邊。
“外婆,我帶初夏來看你了。”
初夏:“外婆,我是您外孫媳婦初夏,對不起現在才來看您。”
她一臉鄭重地上完香說:“您還有個曾外孫,但今天他要去給烈士掃墓,不能來看您,下次我帶他來。”
初夏沒多說什麼,認真地祭拜之後,就撐著傘站在一旁,把傘遮在岑崢年的頭上。
岑崢年的話本就不多,他就在那裡跪著,看著墓碑上雕刻的外婆的名字,眼裡浮現想念。
然後他低頭給外婆燒紙錢,還有一些紙紮的,蔣外婆生前喜歡的東西。
雨還在下著,整個墓園裡都籠罩在一層水蒙蒙、陰沉沉的雨幕裡,好像老天都知道這天親人們很傷心。
初夏低頭看著岑崢年,雨水落在墓碑前的石板上,打濕了他的褲子,他絲毫沒在意,專心地給蔣外婆燒東西。
等他全部燒完,他站了起來,看著墓碑說:“外婆,以後我們再來看您。”
初夏都沒聽到他和蔣外婆說什麼自己的事,詫異地問他:“這麼快就要走嗎?你和外婆說完話了?”
“嗯。”岑崢年低頭去看初夏的膝蓋,因為碑前的石板被雨打濕了,她那裡浸了一團明顯的水漬。
“我在心裡和外婆說的,她能聽到。”
岑崢年蹲了下來,用手帕在水漬那裡擦了擦:“冷不冷?”
初夏看看蔣外婆的墓碑,麵上有點泛紅,趕緊伸手拉他:“這是外婆墓前,你乾什麼呢?”
岑崢年抬頭,嘴角噙著一抹笑:“外婆看到我們感情好會更開心。”
不過他還是順著初夏的意思站起來了,因為手帕再擦那裡也擦不乾,得回家換衣服。
蔣外公掃完墓精神有點不濟,他讓小輩們各自回家,除了蔣知書送他回去,其他人都不用再去他那裡。
岑崢年也和初夏坐公交回家。
坐在公交車上,初夏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心情並不是很好。
她想爺爺了,可是她卻不能光明正大的祭拜他。
岑崢年以為她是累了,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說:“你休息一會兒。”
初夏“嗯”一聲,靠在他身上,繼續看著外麵,情緒依舊不高。
到家之後,岑崢年就催促著初夏快去換衣服,他進了廚房。
初夏換好衣服,岑崢年才去換衣服,她在客廳裡逗著小狗。
黃子和黑子還沒有自己真正的狗窩,他們一直睡在放在客廳的箱子裡。
初夏拿著小球讓兩隻小狗銜著玩,琢磨著也該給它們搭個真正的窩了。
不過她還真的不會,不然回頭找個木匠問問?
初夏正想著,岑崢年端著兩碗紅糖薑茶進來了。
還沒走過來初夏就聞到了濃鬱的薑味,她抬頭笑著看向岑崢年:“我說你去廚房做什麼,現在又不是飯點,原來是去熬這個了。”
岑崢年把碗放在桌子上,身子轉向初夏溫聲道:“快趁熱喝了。”
初夏去洗洗手,走過來湊近碗聞了聞,揶揄地看著岑崢年:“這薑味夠濃的,你放了多少薑?”
岑崢年正喝著薑茶,臉上沒有被打趣的窘迫,含笑著不緊不慢說:“薑驅寒。”
他看一眼初夏的膝蓋:“剛剛你褲子被打濕了,多喝些。”
在岑崢年的眼裡,初夏就是這樣弱不禁風的存在,可能一點點風雨都會讓她生病,必須小心看護。
初夏端起碗喝薑茶,剛入口,全是辛辣的薑味,紅糖的甜味都要嘗不到了。
她把薑茶咽下去:“咱家的薑都被你用完了吧。”
岑崢年:“效果好。”
不過初夏還是捏著鼻子把那碗薑茶全喝了,喝完之後,嘴裡的辛辣味久久沒有消。
但確實,一碗薑茶喝完,身體整個都熱起來,不像剛從外麵回來時,她手腳都是冰涼的,雖然這會兒也沒多熱。
初夏和岑崢年說黃子和黑子狗窩的事情。
“兩個小狗慢慢大了,就不能再住在那個紙箱子裡了。”
岑崢年看著院外已經開始變得越來越小的雨說:“明天我回單位,今天正好有時間做這件事。”
他起身,想直接走進雨裡,初夏拉住他:“你剛換的衣服又要淋濕了!打把傘。”
岑崢年撐著傘出去了,沒多久他又回來,初夏並沒有問他去做什麼,猜也知道是小狗窩的事。
*
烈士陵園。
實驗小學的學生今天都來給烈士掃墓。
過去的時候,有的小學生打著傘,有的小學生穿著雨衣,排成一隊隊被老師領著往烈士陵園裡走。
在路上,老師帶頭教他們□□色的歌曲,岑淮安沒學過這些歌,可都聽過,紡織廠的大喇叭經常放。
他沒唱過歌,一開始不想張口,後來慢慢地不知道是不是被周圍同學的情緒感染了,也跟著唱起來。
等結束之後,岑淮安就後悔了,剛剛不應該太大聲,現在他嗓子又乾又疼。
還好他帶著小水壺,不然要一直渴著了。
岑淮安他們是學前班的,年紀小什麼都不懂,因此也就沒有特殊任務,就是跟著大部隊,彆人做什麼他們跟著做什麼。
到了烈士陵園,老師給學生整理一下隊伍,拿著傘的都要收起來,穿雨衣的要把胸前白色的紙花彆在外麵,接著昂首挺胸,神色認真地進去。
先獻花圈,一個班級一個班級過去,每個烈士的墓前都要放一個,接著集體默哀。
默哀之後,老師讓學生們站在墓前,他們給學生講烈士們的故事。
大年級懂點事的小孩一直站著可以忍,低年級的小孩管不住自己,總有人想動動。
“安安,我腿疼,我站不住了。”
孔一林小聲和岑淮安說話,他忍好久了,這會兒真的忍不住了。
岑淮安並不累,因為他腳上的傷還沒好,獨得老師優待,被方老師用自行車推著帶過來的。
他悄悄用胳膊扶住點孔一林。
沒多久,岑淮安又聽到有同學哭了,他不敢大聲哭,隻敢小聲啜泣,周圍都是同學的頭,他也看不到是誰在哭。
不過等老師講完烈士故事岑淮安就知道了,是他們班的一個看著比孔一林還矮的學生。
他尿褲子了。
方老師又著急又生氣:“你想尿尿怎麼不和我說?”
矮同學不停抹著眼淚,磕磕絆絆說:“我……我不敢。”
方老師趕緊問班裡的學生,有沒有人想上廁所,一堆學生舉手想去。
岑淮安跟著舉手。
然後他們分批被帶到了陵園外的草叢裡,老師背對著他們讓他們趕緊尿。
岑淮安以前也在外麵撒過尿,但那會兒沒有其他人,現在周圍都是他同學。
可是他又忍不了了,一閉眼,當周圍沒有同學,忍著羞澀上了個露天“廁所”。
孔一林還和岑淮安說:“我早就想尿尿了,但我也不敢告訴老師。”
他還可怕自己尿褲子了,這會兒不怕了。
回去的路上倒是沒發生什麼事,就是岑淮安感覺雨從他臉上滑下來落脖子裡了。
掃完墓大家直接回家,岑淮安被方老師送到家門口,是岑崢年開的門。
“爸爸!”
一看到岑崢年,岑淮安就從方老師手裡抽出來了胳膊,眼睛看向岑崢年,等著他來接他。
岑崢年看到了兒子眼裡強烈的意願,走過去駕著他的胳膊把放在門簷下,轉身看向方老師,和她道謝。
方老師這是第一次見到岑崢年,她完全沒想到會是一個這樣年輕出色的人。
不過她又一想,岑淮安的媽媽也很優秀,長得漂亮說話做事也漂亮,嫁給這樣的男人才正常嘛。
她笑著擺手:“正好順路的事,而且我是安安班主任,這是我該做的。安安,再見。”
“老師,再見。”
方老師朝岑崢年點點頭離開,麵上還是冷靜的,不過她一回家就開始叫她媽。
“媽,我見到隔壁初夏的丈夫了,你不知道多好看,怪不得能有安安這樣好看的小孩呢。”
方媽媽沒一點驚奇說:“我早見過了。你彆管人家好不好看了,你大姨又和我說了一個年輕小夥子,你去見見。”
方老師瞬間露出頭疼的表情:“媽你能不能不要管我這個事了,我現在不想那麼早結婚。”
方媽媽:“你都多大了……”
兩人又因為這個問題爭吵起來。
而此時隔壁初夏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地吃著午飯,還有中途過來送木頭碎磚頭的蔣知達。
初夏這時候才知道上午岑崢年乾嘛去了,原來是拜托蔣知達找蓋小狗窩的材料了。
岑淮安一聽爸爸和表叔要給小狗蓋房子,立馬想參與進去。
隻可惜他下午還要去上學,不能參與了。
初夏倒是看了一會兒岑崢年和蔣知達怎麼做的,兩個人也是新手。
岑崢年還專門畫了個設計圖,初夏覺得這完全是大材小用,畢竟他是給什麼畫設計圖啊!現在畫狗窩,就是大佬下凡。
但她看著那張狗窩圖,非常好看,甚至每個地方的尺寸都標到了小數點的位置,初夏覺得,以後再需要設計什麼東西,都可以交給岑崢年了。
不過那也是想想,畢竟岑崢年那麼忙,哪有那麼多時間呢。
有了圖,兩人開始動手。
岑崢年的動手能力本來就強,他那一牆壁的模型就是例子,做起來狗窩也有條不紊。
倒是蔣知達不像是幫忙的,像是幫倒忙的:“二表哥,泥是這樣和的嗎?”
“水多了。”
蔣知達繼續加土。
“太乾了。”
蔣知達又加水。
重複多次,初夏把蔣知達推開了:“你再和和,我家院子都要被這泥漿占滿了。”
初夏也不是會乾這活的,最後兩人都被岑崢年交待站在一邊,讓她們看著就行。
不能動手,初夏不看了,她去書房學習,蔣知達留在那裡,繼續時不時找機會幫忙。
岑淮安在學校上完第一節課後,感覺身體有點冷,頭也有點疼。
他現在穿得很厚,中午初夏看他脖子那裡的衣服打濕了,怕他生病,給他灌了薑茶,又給他穿了一身更厚實的衣服。
岑淮安以為是下棋動腦子了,他收了棋子,拿出來連環畫看。
還是頭疼,身體冷。
第二節課上到一半,他不僅頭疼,還有點懵懵的,腦子裡暈暈沉沉的,想睡覺。
不過岑淮安沒有和老師說他不舒服,他沒想著自己是生病。
還是第三節課的方老師看到岑淮安趴在桌子上,小臉慘白,一點精神都沒有,伸手摸了下他的額頭。
“這麼燙!”
不用量都知道岑淮安肯定發燒了,方老師問岑淮安:“能站起來嗎?”
岑淮安點頭,搖搖晃晃站起來。
這一看他自己就沒法回家啊,小孩子發燒不能等,必須趕緊退燒。
方老師請辦公室其他老師幫忙看一會兒班,她送岑淮安回家。
此時家裡的狗窩已經完成大半了,還有一點就要做完了。
方老師帶著安安敲門時,看到的就是一手泥的蔣知達。
這個時間根本不是放學的時間,蔣知達再一看安安的臉色。
“安安這是怎麼了?”
方老師:“發燒了。”
蔣知達想去扶安安,但他手上都是泥,根本沒辦法幫忙,他趕緊喊岑崢年和初夏。
初夏其實已經聽到動靜出來了,她剛走到影壁那裡,聽到蔣知達的聲音,立馬小跑出來。
直接跑到安安麵前,初夏蹲下來扶著他的胳膊,安安靠在她肩膀上,哼哼著說:“媽媽,我難受。”
“哪裡難受?”初夏摸了摸他的額頭,確實很燙,又摸著他的手腕給他把脈,風寒之邪侵襲,就是受涼感冒了。
估計是上午他雨水從脖子那裡流進去,穿著濕衣服太久導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