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馬亂了一陣兒,族內的大夫檢查過後,又詢問了他們入口的食物,便給出了教人放心的診斷,兩族也很快平靜下來。
本地經常會出現類似誤食的症狀,甚至於樊族長喝了藥,過了午夜沒多久便漸漸恢複神誌。
而他一回過神,立刻便滿腦子危機意識,叫守在他床前的兒子去查探族廟。
“若是有異常,一定會來回報。”不過樊少族長雖不以為然,還是順從地派人去詢問。
過了一刻多鐘,來人回稟,族廟那頭沒有任何異常。
樊少族長便道:“爹,你放心,族廟那頭十二個時辰有人把守,而且胡族長和那個刺史夫人也都中了菌毒,隻是意外。”
樊族長精神一緊一鬆,現下放鬆下來,疲憊不已,點點頭便閉上眼睡去。
樊少族長待他睡著,便也離開父親的屋子,回去休息。
第二日,蠻族、僥族兩族皆派人來問候尹明毓。
尹明毓安然地出現在眾人麵前,第一麵帶著刻意營造出來的疲憊相,待到早膳過後,便又精力充沛地招呼小郎君們蹴鞠。
小娘子們在外人麵前放不開,尹明毓暫時也不方便親自與她們踢,這些小郎君們就完全沒有負擔了。
蝴蝶穀的景色,一日便可賞儘,晨間小郎君們也都賞過,與其被刺史抓到考較學問,顯然是蹴鞠更有趣。
是以尹明毓一拿出鞠球,小郎君們個個興趣盎然,有些不會的,幾個謝家護衛稍稍教導,他們便像模像樣地踢起來。
蹴鞠大鄴彆處頗流行,但是在南越,也就州城一些人玩兒過,周圍漸漸有兩族的村民和前來上香的百姓們過來圍觀。
光是踢著玩兒,自然無趣,也無法調動起圍觀眾人的興致,是以尹明毓和戚夫人坐在不遠處看他們踢了一會兒,便各自出了個彩頭,讓他們來一場蹴鞠賽。
節度使夫人、刺史夫人都在看,又有一群年輕的小娘子們,小郎君們全都躍躍欲試,想要表現。
尹明毓到南越以來,做什麼都是大手筆,誰都知道刺史夫人是個張揚的性子,於是順理成章地又去請來謝欽和蠻、僥兩族的族長,一同過來觀賽。
小郎君們玩樂的心便緊繃起來,鉚足勁兒了踢,剛開始生疏,踢著踢著便激烈起來,觀賞性也越來越高,圍觀眾人的心也跟著他們提起、落下,時不時喝彩拍掌出聲。
小娘子們站在尹明毓和戚夫人身邊兒,她們中很多人在尹明毓的宅子裡蹴鞠時,極喜歡儘情飛馳的感覺,另一些較文靜不愛蹴鞠的,或是有兄弟,或是有心儀的郎君在場上,受氣氛感染,也放聲呼喊。
小娘子們尚且如此,其他村民百姓更是放開了歡呼,場麵熱鬨至極。
這時,到了最後一球定勝負之時,場上額頭係紅發帶的小郎君們截到鞠球,互相傳球,迅速跑向鞠門。
支持紅方的人們神色激動不已,呼喊鼓勁兒聲更加熱烈。
尹明毓得顧忌著身份,不能跟著呼喊,隻專注地盯著場上帶球的小郎君,微微屏住呼吸。
戚夫人亦是極關注蹴鞠場上的局勢,眼裡皆是興味。
謝策人小,除了謝欽沒人對他要求太高,便站在尹明毓前方毫無顧忌地助威。
而那小郎君,神色緊繃,終於帶球來到鞠門近處,在藍方前來堵截之時,一腳踢出。
眾人的聲音停滯,眼瞅著鞠球劃過一個弧度,越靠近鞠門,越是緊張。
“砰!”
鞠球砸在鞠門板上,彈回落地。
臨門一腳,功虧一簣。
場上紅方的小郎君失落,圍觀的人群裡則是忽然響起兩片十分清晰的噓聲。
年輕人氣盛,最激不得,當即便有幾個紅發帶的小郎君怒氣衝衝地瞪向場外。
發出噓聲的分彆是蠻族和僥族的少年,被瞪了也不怯,就算沒出口嘲諷,臉上也掛著毫不掩飾的鄙視。
胡三當家出言喝斥:“不準對客人無禮!”
蠻族少年們畏懼他,迅速噤聲,僥族少年們卻不聽他的,不說話,臉上也帶著滿滿的不服氣。
樊族長沒訓斥族中少年,而是向謝欽圓滑地歉道:“刺史大人,族中小兒性子野,還望您彆見怪。”
“無妨。”謝欽看這樣熱血的蹴鞠賽,也極為冷靜,“少年意氣,不必苛責。”
謝欽不止不苛責,還極為讚許道:“我大鄴的兒郎,本就該有幾分血性,不如便教蝴蝶穀的少年們和這些小郎君們比一場蹴鞠賽,一分勝負。”
州城的小郎君們挑釁地看著那兩族的少年,另一方則是不服輸地瞪回去,然後又期待地看向胡族長和樊族長。
胡族長無所謂,當即便答應下來。
謝欽開口,樊族長自然也不能拒絕,便也跟著應下來。
瞬間,兩方的少年之間的氣氛便劍拔弩張起來。
明日他們就要返程,下一場蹴鞠賽,就定在了午後。
尹明毓在一旁拱火,笑道:“既如此,刺史大人也不能吝嗇,不妨再添個彩頭給他們。”
謝欽聞言,頷首道:“夫人有理,本官便再添黃金五十兩,且於任期內由探花郎親自指點功課,三年後勝方中若有考中秀才者,本官親自為其寫推薦信,助其入學大鄴任一知名書院。”
尹明毓在謝欽說探花郎指點功課時,忍不住咳了一下,忍笑同情州城中代謝欽處理公務的褚赫。
謝欽實在人儘其用,逮著一個褚赫,便使勁兒壓榨。
而謝欽的彩頭裡,最重的不是黃金五十兩,是後兩項。
戚夫人驚訝不已,心裡琢磨氣謝欽和尹明毓一個極力引學、一個極力推崇蹴鞠的用意。
在場其餘人,蠻族、僥族的少年們初時大多為黃金五十兩激動,也有較為敏銳的,聽到州城學子們的興奮之言,意識到後兩項才是可遇不可求,互相一溝通,戰意更濃。
謝欽給了不輕的彩頭,胡族長和樊族長也不能遜色,也添了些值錢的東西。
總之一番引誘下來,所有少年都摩拳擦掌起來。
尹明毓和謝欽對這樣的氛圍樂見其成,尹明毓還借出一隻鞠球,供蠻族和僥族的少年們練習,然後才暫時散開。
在外頭坐了一個時辰,尹明毓回到客棧用完午膳便躺到床上,謝策也躺到她身邊,躺了沒多久便睡著。
謝欽仿佛不知疲累似的,仍舊手持一本書,坐在榻上慢慢看。
尹明毓隨手給謝策扯了被子,而後側身看著謝欽,微微打了個哈欠,問道:“青天白日地進去,是否有些冒險?”
謝欽放下書,道:“觀察了些時日,內裡不知如何,但白日族廟外的守衛放鬆些,他們會配合行事。”
尹明毓聞言,點點頭,又趴了一會兒,也閉上眼睛。
謝欽走到床榻邊,給尹明毓蓋了蓋被子,隨即站到床邊,眺望著族廟的方向。
不多時,一個女子的身影緩緩走入謝欽的視線中,謝欽在她身上稍一停留,便移開。
女子正是胡族長的侍妾,她越是靠近客棧眼神裡越是有近鄉情怯之色,並未注意到謝欽,直到走進客棧,問清楚南柯的住處,瞧見南夢族的男人們,方才冷漠下來。
南柯一見到她,神情霎時一喜,一把抱住她。
侍妾瞬間濕了眼眶。
南柯鬆開她,問:“你怎麼來了?”
“我求了胡族長,而且……”侍妾擦了擦眼淚,手覆在肚子上,複雜道,“我懷孕了……”
南柯一怔,隨即安撫道:“想不想生全都隨你,不必有負罪。”
侍妾複雜神色裡交織著恨和不舍,漸漸不舍占了上風。
南柯明白過來,“有一個南夢血脈的孩子,對咱們有好處。”
侍妾眉間依舊揪著,又道:“我沒法兒靠近胡族長的書房,不過想起一事,一年半前有一天夜裡,我睡不著,聽見了些喧鬨聲,從窗邊瞧見一條長長的黑影往族廟那兒去,到族廟就消失了。”
她說起來,臉上還有些瘮得慌,“不知道有沒有用處,但那族廟一直便奇奇怪怪的,肯定有問題。”
南柯思索不出所以然來,便道:“我會稟報刺史夫人。”
尹明毓小憩醒來,便聽南柯說起了這事兒,她直接轉達給謝欽,就叫醒了謝策,和戚夫人一起去蝶仙廟後頭看蹴鞠賽。
他們到那兒時,比上午更多的人圍在蹴鞠場外,還有人自動自發搬了椅子桌子過來,自己創造最佳視野。
尹明毓極有儀式感,直接讓人搬了長桌,將彩頭一一擺在上頭,金子帶的不夠,便用銀子湊,連同其他人的彩頭,堆得滿滿一桌子,極為耀眼。
蹴鞠賽還沒開始,沒有其他東西分神,看客們的視線全都被吸在了這些彩頭之上,根本挪不開眼。
莫說他們,尹明毓自個兒教人擺得明晃晃的一桌,表麵上若無其事,實際也不由自主地瞥過去。
她添的彩頭,那也是她的私產,尹明毓本來想著她看蹴鞠賽看得儘興了,也是為自個兒的高興買單,但此時瞧著那一大堆財物全與她無關,不禁惆悵,便微傾身體向謝欽靠近。
而她還未說話,謝欽便道:“補給你。”
尹明毓:“……”
被預判了。
尹明毓悻悻地坐正身體,不是靠自個兒得來的,快樂減一半。
蹴鞠賽正式開始,州城的小郎君們係紅發帶,站於一側,蝴蝶穀的少年們係藍發帶,站在他們對麵。
謝家護衛站在兩方人中間,一聲鑼響之後,便扔出鞠球,並且迅速退出蹴鞠場。
兩方人激烈地爭奪鞠球,你來我往,寸步不讓。
尹明毓想到會比較激烈,但是沒想到蝴蝶穀的少年們竟然絲毫不落下風,不過一瞧他們結實的身板,又不那麼驚訝了。
分庭抗禮的蹴鞠賽才有意思。
尹明毓坐得更加直,眼睛隨著鞠球來回移動,“伯母,你覺得哪一方會勝?”
戚夫人下意識代入進州城的小郎君一方,眼睛不離蹴鞠場,回她:“紅方。”
州城的小娘子們也是這般,幾乎拋掉了州城出身的矜持,大聲為紅方助威。
然而這裡是蝴蝶穀,是蠻族和僥族的主場,她們再是努力,也不如另外兩族的人多,單是那兩族的孩子們,聲音便能媲美她們,加上蝴蝶穀的少年少女們,聲浪是一陣高過一陣,幾乎要蓋住州城小娘子們。
偏偏他們從上到下都學漢話說漢話,說了什麼,其他人聽得明明白白。
氣勢若是輸了,實在丟人,也影響蹴鞠場中小郎君們的士氣,州城這群小娘子們一個個氣得俏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