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是兩層的竹樓,占地極廣,除了二樓最好的幾間屋子,其他人可隨意選擇住在樓上或是樓下。
二樓視野廣闊,能一覽窗前整片花海,尹明毓一進客房,便徑直走到窗前。
謝欽亦有幾分雅興,欲與她並肩同賞,然剛不疾不徐地抬步,一個小身影便從他身側竄出去。
謝策顛顛跑到尹明毓身邊,貼著她站,發出誇張的讚歎:“哇——母親,好看!”
尹明毓輕輕點頭,步搖上的珠子輕輕晃動。
謝欽:“……”
他接住的花瓣,謝策借花獻佛、珠玉在前;本該是他們夫妻並肩而立,他讚一句“花不及人”,謝策也能搶先一步,擠入中間……
兒子成長得太快,謝欽沒體會到為人父的欣慰、驕傲,先體會到了煩惱。
謝欽走到尹明毓另一側,花海入眼,臉上卻無波無瀾。
尹明毓賞景時一轉頭,就看到謝欽這神情,深覺他這人大多時候都無趣的很,還不如謝策這個小孩子。
而且吵鬨的孩子總要惹人注意些,謝策在一旁奶聲奶氣地說話,她便轉開視線,瞧向另一側的謝策。
稍晚些,金兒走進來,稟報道:“娘子,僥族的樊夫人前來拜見。”
尹明毓回身,邊轉身邊道:“她還得拜見戚夫人,不如一道見了。”
謝策是個小尾巴,也轉身跟她走。
謝欽仍舊站在窗口,目不斜視,心中已經在打算何時給謝策安排六藝啟蒙。
尹明毓臨出去前,交代金兒稍後去找南柯,然後才笑盈盈地出現在樊夫人麵前。
樊夫人是位富態的中年婦人,福身向尹明毓行禮時,頭不過是微微低了低,嘴上說是:“刺史夫人見諒,我是鄉下婦人,禮儀差些。”
尹明毓看她神情裡並無多少謙虛,反倒不以為然,便知不過是說辭,估計是在南越這地界兒沒習慣向人低頭。
南越極多這樣的人,在他們心裡,蠻族、僥族比什麼刺史、官員更了不起。
尹明毓笑容不變,隨口應了句“無妨”,也不與她客套,直接往戚夫人的客房走。
士兵守在門口,兩人稍等片刻,等人進去稟報後,才一同進入客房。
尹明毓躬身行禮,動作行雲流水,謝策亦是認認真真地行禮,真就用行動告訴樊夫人,若對人心存尊敬,不在禮儀規範與否,在態度。
而有他們比著,樊夫人那敷衍的禮越發不能看,她自個兒也看出來了,不過沒有任何反省之意,反倒又說了一遍方才對尹明毓那一套說辭。
戚夫人語氣平平,似乎隨口一說般,道:“你這禮儀,確實是毫無長進。”
隨即側頭招呼謝策去她身邊,態度十分和緩。
樊夫人麵色一滯,很快又恢複如初,瞧著謝策誇讚道:“謝刺史家的小公子長得可真好。”
謝策卻沒似先前被人誇讚那般,反誇她,隻站在戚夫人身邊,安靜地待著。
樊夫人緊接著便話鋒一轉,遺憾道:“可惜未能與您家結成親家,否則孩子也得這般大了。”
尹明毓眉頭一動,她該不是指那樊少族長和戚大娘子吧?
戚夫人神色頗為冷淡,“我家大娘子早有婚約,自然不可能另許他人,且你家少族長不是也已成婚嗎?便不要再提莫須有的舊事了。”
還真是戚大娘子,尹明毓心下稱奇,這樊夫人可真是敢想。
然樊夫人還有更敢想的,因為她轉向尹明毓,道:“可不是另有緣分嗎?我家的孫女就比您家這小公子大兩歲,不如訂一門娃娃親?”
她一副這是天大好事兒的神情,整個屋內全都安靜了。
求娶過節度使之女,已經夠不可思議的,他們竟然又惦記上謝策了?
謝策可是世家謝家嫡出的繼承人,右相孫子,刺史之子,天資聰穎,怎麼可能會跟南越僥族少族長之女結親?
尹明毓瞧熱鬨瞧得高興,也沒想到熱鬨竟然會跑到她自個兒身上來,頗為無語。
她也不客氣,直接便拒絕道:“我們小郎君的婚事,由府裡老祖宗和雙親做主,不能擅自決定。”
樊夫人聞言,笑道:“我可是知道的,漢人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刺史夫人若是做主定下,旁人也改變不了不是?”
尹明毓正欲駁回去,婢女進來稟報,說是南柯到隔壁尋她,請她去參與議親。
尹明毓順勢便改了為出口的話,起身向戚夫人告辭。
戚夫人道:“策兒便留在我這兒吧。”
尹明毓道謝,隨即轉身便退出去。
樊夫人見她要離開,也匆匆向戚夫人告辭,跟著尹明毓出去。
南柯就在客房外等候,一見尹明毓身後還有一個人,便隻問好,沒有說彆的。
而樊夫人瞧了她的臉一眼,露出一絲明顯的鄙視,隨即走近尹明毓,道:“刺史夫人,我方才的提議,實在是對你極有好處,你可以多考慮考慮。”
尹明毓挑眉,“我又何好處?”
樊夫人一臉“你怎麼不明白”的表情,過來人似的說道:“聽說刺史夫人是繼室,您家小公子可不是你親生的,就得選個跟你親的兒媳婦,將來才好拿捏小公子。”
她越說聲音越小,還一點點湊近尹明毓,“說到底,你自己生的孩子才是最親的,總不能任由彆人生的兒子結一門有勢力的親事吧?”
合著她不是不知道門第上有差彆,是有彆的打算呢。
尹明毓故意露出受到觸動的神情,良久又問道:“可我憑什麼選擇你們呢?”
樊夫人緩緩伸出一個巴掌,道:“先前那些銀子送去州衙,沒能到您手中,這事兒若是成了,我們族長願意悄悄給您這些。”
又是五萬兩……
尹明毓滿眼意動,又似乎有些顧忌似的。
樊夫人沒瞧見的背後,手輕輕一擺,便又收回。
她身後,金兒看見,便慢了幾步,走到南柯身邊,轉達了幾句話,示意她上前去。
南柯快走幾步,擠進尹明毓和樊夫人中間。
樊夫人不滿,瞪向她。
南柯不止不理會,還提前端起蠻族族長夫人的架勢,說:“義祖母,您家小郎君那樣的家世,那樣的人品,若是找一門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您肯定要被人說嘴,不如選幾個婢女伺候,日後能為謝家生個一兒半女也是她們的福氣。”
她邊說還邊掃了一眼樊夫人,微微搖頭後,又笑盈盈地說:“胡族長定然極樂意,也無需您家供養,我勸勸族長,一定超過這個數目。”
南柯也伸出一隻手,輕輕晃動。
樊夫人見狀,頓時氣怒,瞪眼的樣子看起來像是要撕了南柯的嘴。
而尹明毓麵上露出更明顯的心動來,握著南柯的手拍了拍,偏又虛偽地嗔道:“瞧你說的,我是那麼貪錢的人嗎?若是能親上加親,我比誰都高興。”
南柯忙附和:“是,您最慈和,我也想與您更親近呢。”
樊夫人看著兩人這樣子,鬨心不已,沉悶地閉嘴,打算回去跟樊族長商量後再說。
她們一行下樓,謝欽和南夢族人已經在一樓大堂等候。
樊夫人一眼便注意到謝欽,眼睛直了一瞬,又見刺史夫人走到他身邊,才知道這極俊美的男人竟然就是刺史,直覺得他和刺史夫人那個庸俗的女人實在是不配。
謝欽從不多關注旁的女子,也不在意旁人的視線。
尹明毓則是在感知到之後,立馬便有了教紅眼人不高興的法子。
她直接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抬起來伸向謝欽的臉,為他擦不存在的汗,心疼道:“郎君等久了吧?怎地不提前上馬車?”
尹明毓豈會無事獻殷勤,謝欽垂眸看著她少許,稍稍低頭,教她擦的方便些,道:“等你。”
樊夫人的視線更加強烈。
刺史是不是眼瞎?
尹明毓心裡替她補全了話,隨即含笑招呼眾人出門。
待到上了馬車上,謝欽方才問尹明毓緣何那般。
“我這是為小郎君抬身價呢。”尹明毓笑著衝他眨眨眼,道:“小郎君小小年紀,就要為父親承擔賺錢的重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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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離蠻族村子不遠,馬車行了一盞茶左右的時間便到了目的地。
僥族雖與蠻族住得近,實際沒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參與進胡族長的議婚之中,樊族長父子隻能等在僥族處。
樊族長一見樊夫人回來,便詢問她:“事情辦得如何?”
樊夫人厭煩道:“南夢那個小丫頭橫插一腳,說什麼要勸胡族長送婢女伺候謝家那小子,還要出錢供養,那個刺史夫人貪得無厭,看起來心動了。”
樊族長父子對視,越發擔憂事情會向他們不願見的方向發展。
蠻族處,議婚的一眾人卻是十分和諧。
南柯的父親南族長在,尹明毓和謝欽並不越俎代庖,隻是旁觀他們談婚事。
南柯早得了他們的吩咐,隻提出兩個要求:一是希望婚禮在州城舉辦,方便尹明毓和謝欽參加;二是希望婚期定得晚一些。
胡族長恨不得今夜便報她入懷,當然不希望婚期定得太晚,強烈反對婚期太晚。
南柯一退再退,但說什麼也不願意早於三月初三之前,最後兩方一合計,乾脆便定在這個盛大的節日成親。
至於婚禮舉辦之地,南柯說什麼也不退讓,還故意放柔了聲音溫言軟語地說:“能嫁給您,是我的福分,聘禮我也不多求,隨您心意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