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兒在院裡悶十來天了,天色今兒見晴,她進了廚房,想試試上回在街口點心鋪子裡偷師學來的一味糕點。
月牙胡同內,一個年輕人一路打聽,找到了小院前。
“請問,這是趙官人府上嗎?”
發財打量來人,二十歲上下,模樣端正,身量不低,就是瘦得厲害。“這位,您找趙官人什麼事兒啊?”瞧穿戴不大好,身上那件兒衣裳都洗的發白,瞧不出本來顏色了。按說趙晉跟這樣的人當沒什麼往來。
年輕人憨憨一笑,“我叫陳興,我妹妹叫陳柔,是趙官人內眷。今兒恰好進城,想順道來瞧瞧妹妹。”說著,從衣兜裡掏出一把錢,“小哥辛苦,煩您幫忙傳個話來。”
發財瞥了眼塞到手裡的錢,都是些銅子,有十多枚。雖數目不多,但陳姑娘的哥哥倒不算不識禮數。他弓腰笑道“原來是陳爺,您稍待,小人這就知會姑娘去。”
陳興頭回被稱“爺”,窘得直擺手。
片刻,有個頗貌美的姑娘迎出來,朝他行福禮,“陳爺,姑娘請您裡頭坐。”
陳興連連道謝,隨著進了院子。
小院不大,繞過影壁,過穿堂,花圃後麵就是柔兒住的屋子。他被請到偏廳,金鳳奉上茶,柔兒搓著身上沾的麵粉,快步奔了進來。
兄妹二人敘話,把家裡人近況都說了,陳興才道明來意“……想尋個位子開麵館,你嫂子擀麵是好手,娘會做小菜,爹腿腳不好,在櫃台裡算個帳是可以的,跑堂買菜卸貨有我。莊稼地貧瘠得很,總不能這麼混吃等死,況你侄兒身子骨不好,費錢的地方多,想問問你的意思,我手裡現有的錢,還是、還是用你換的……”
陳興想到當初賣柔兒時的無奈和自責,隻覺抬不起頭來。
柔兒打斷他“錢還剩多少?在省城能盤下店麵嗎?若是不夠,我這兒有些,都是官人給的。”
陳興直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妹妹,我拿著手裡這些錢,都夠臊得慌了,哪能還占你的。你過的日子好,那也是你應得的,哥手上還有七十多兩,順子準備賣了家裡的地,也跟著出來乾,打聽過了,大抵他家那幾畝水田也能值個二三十兩,在省城自然不夠,在咱們鄉外那槐安鎮賃個小館也夠了,就是位置可能偏些。妹妹要是同意,回頭我就把店盤下來。彆的不怕,就怕乾不好,這錢打水漂……”
柔兒明白他的顧慮,都是窮怕了人,她都出來一年了,家裡得的一百兩除去抓貴藥用了些,還剩七成餘,可見儉省。若是這錢最後扔進館子裡沒了,賺不回,隻怕哥哥爹娘都要崩潰。
“不瞞哥哥,我原也有這個打算,不過哥哥想得比我遠,我還隻琢磨著做點小糕點小醃菜求人店子幫忙帶著賣呢。哥哥的想法很好,儘管試一試。如果哥同意,我也想投些錢呢。”
柔兒轉頭吩咐金鳳去把自己抽屜裡的小包拿出來。銀票子都起毛邊了,沒事她就要數一數,怕少了數目。小額的碎銀子都是平素的月例,她在這兒幾乎花不到什麼錢,一筆一筆都攢著。
柔兒倒出一堆碎銀子,推到陳興身邊,“哥哥拿著這個,尋好了店麵兒,給我來個信兒。若是能請個跑腿的孩子,隔幾日來我這拿點心賣,也免我四處求人去了。”
哥哥的想法跟她不謀而合,叫她又驚喜又期待。
她是想賺錢的。這買賣做起來,也算條正經出路。她能賣給趙晉一回,不能再賣第二回,自己尋個生錢法子,總比跟人伸手自在。
送走了陳興,一連幾日,柔兒都在想開鋪子的事。
過了五六日,陳興帶著林氏一道來了回,陳興從兜裡掏出一張契書,“妹妹,店子賃下來了,舊店原是個賣粗陶器皿的,我們去接手,對方都沒要轉手的錢。東家也是好人,給的價錢公道,店麵兒雖不甚大,門外還能擺四張桌兒。我們幾個商議過,那邊兒街上也不興賣貴的,就賺個鄉鄰們的散錢,肉絲麵十文,湯麵六文,小菜賺個成本就行。你說的糕點,一時半會兒,可能用不上。”
柔兒笑了,“無礙的,我做些醃菜醬料,能存放,用料便宜,送去帶著賣,也算我出分力了。”
林氏抿嘴笑道“妹妹,你哥說了,這本錢都算你出的,我們給你跑腿出力,賺個工錢就成。回頭盈利了,都給你送過來。”
話音沒落,陳興就偷偷扯了她一下,不叫她繼續說。
他對賣柔兒的事一直耿耿於懷,偷偷來省城好幾回,打聽趙晉的為人,知道他家有個嫁進門七年的媳婦兒另有許多個妾侍,沒一個能懷胎,城裡傳遍了,說他命裡犯煞,缺德事做多了注定沒子送終。
陳興為此整夜整夜睡不好,食不下咽。若是不能生養,將來妹妹年紀大些,若給趙官人棄了,豈不連個傍身的都沒有?他已經對不起妹妹,不能再眼睜睜瞧她晚景淒涼。他得奮進,得努力,要給妹妹做靠山。
但如今一事無成,他不敢說大話,隻求上天保佑,千萬彆讓他這門生意敗了。
兄妹幾人說了會兒話,事情基本定下來,這幾日著手修繕一下店麵,過兩天衙門的文書下來,就能開店迎客。
這幾天柔兒走起路來腳步都是飄著的。
有朝一日她家也能開起店營業做生意。要在從前,她想都不敢想。
晚間,消息就傳到京裡,趙晉在淨房沐浴,福喜帶著信紙走進來,隔張雲母屏風,低聲道“爺,家裡的消息過來了,今兒太太跟盧家太太擬了嫁妝冊子,您事先備的太太都給否了,把從盧家老宅搶出來的那幾十本古籍放在了添箱裡……”
屏風後傳來一聲輕笑,趙晉疏淡地道“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