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兒是頭一回聽見有人形容趙晉“漂亮”。
他這個人, 在浙州地位頗高,平素外頭人見了他,都點頭哈腰喊爺喊哥, 聽說連官府也要給他臉麵。一個男人被人誇漂亮, 絕不是件值得得意的事,多半還會惱,她忍不住彎起嘴角,扶住她娘的肩膀,“娘, 您彆擔心了, 我有自己的打算。您進屋歇會兒, 白天帶著安安夠辛苦了,我來做飯吧。”
好說歹說,把她娘勸得進了屋。
等她剁肉和麵捏成丸子下鍋炸了, 又炒了一葷一素兩個小菜,切段風乾的臘肉蒸透,就用一個打托盤把菜盛在裡頭端進屋去。
剛要掀簾子, 忽聞一陣笑聲。
她愕然撩簾瞧去, 見趙晉膝頭抱著安安, 坐在他爹上首,不知說了什麼, 引得他爹笑得臉都紅了, 就連坐在角落裡的她娘,也憋笑得很辛苦。
聽趙晉道:“……後來這位大人就卸任歸鄉,再沒有做官了……”
聽這話音, 像是講了件官場趣事。
她是知道趙晉的本事的, 隻要他願意周旋, 沒他說不動的人。此刻她娘的臉色可比趙晉才來時好多了。
見她進來,陳婆子忙上前來相助,將桌子擺好,見柔兒出去又端了飯和湯進來,陳婆子低聲道:“就做這幾樣?”
嫌少了?柔兒抿唇笑了下,適才她娘一副要攆人走的樣子,這才多大會兒,就變了臉,擔心起待客不周了?可她也沒想多鄭重其事的招待,不過念著他逃得大難回來,想和孩子一聚天倫,換位想一想,她能理解這份心情罷了。
“他也吃不多少。”柔兒聲音壓得很低。
他果真吃的不多,吃相又斯文,每樣嘗一點就住了筷子。陳老漢熱情地讓他再吃點,還拚命給柔兒打眼色,見柔兒不接話,索性直接催促,“閨女,給官人倒酒啊。”
柔兒拿過酒壺,尚未提起來,手背就被一隻溫熱的掌心覆住。趙晉溫聲道:“我自己來。”
兩手相觸,隻一瞬就分開。
柔兒縮回手臂,指頭蜷進掌心,許久沒再動作。
他恍若無事人一般,提杯笑道:“我敬陳叔。”
他喊得很親熱,陳老漢一臉受寵若驚,論身份,他家跟趙家確實比不得。趙晉願意敬著他跟老婆子,可見對柔兒是有情分的。
他思想確實迂腐了些,希望自家閨女不用走太多岔路,有這麼個出眾人依靠,不比自己在外頭吃苦強?
陳老漢淚眼漣漣,扭頭抹了把眼睛,“大官人,不瞞您說,我陳實沒用,這輩子沒給婆娘孩子們過過好日子。我這身子骨也不壯,怕自己活不長,瞧不見閨女將來……我就想她能有個人,踏踏實實寵著她護著她,讓她彆這麼苦。我家這個閨女,真不容易,為了爹娘活命,把自己賣了。大官人,您也當了爹,您知道那滋味嗎?但凡有彆的法子,哪怕拿我這條老命去換也成啊。”
他越說越難過,老淚縱橫怎麼也止不住。
陳婆子也跟著紅了眼睛,“老頭子,你還提這個乾什麼?”
柔兒站起身,走到陳老漢身邊拿帕子替他抹眼淚,“爹,您醉啦。都過去了,如今女兒不就在您身邊嗎?大官人仁義,這不送女兒回來了?”
陳老漢一手抹著眼睛,一手擺了擺,“對不住,對不住,一喝酒我就……叫官人瞧笑話了。”
趙晉默然給自己斟了一杯,他覺得自己坐在這有點多餘了。
這一家感情深厚,跟旁的賣閨女的人家一點也不一樣。
陳柔是在爹娘兄長的愛護裡長大的,雖然日子過得清貧,可並不曾受過什麼委屈。
最委屈的,大抵就是沒法子賣了自個兒,落到他手裡做了玩物那兩年吧。
陳老漢是個實誠人,實誠人不會惡意猜忌彆人,根本想不到他對陳柔是怎樣惡劣。大抵也是老思想作祟,知道他們連孩子都有了,怕閨女將來帶著外孫女不好再嫁,所以仍盼著他能接回這娘兒倆。
一頓飯吃的有些傷感,陳老漢飲了兩盞酒就醉的厲害,陳婆子跟柔兒合力將他挪到裡屋,他惺忪睜開眼,還吩咐柔兒,“陪大官人,去……陪著官人……”
柔兒心情複雜地從內走出來,飯桌還擺在廳心,可趙晉沒在桌旁。
她遲疑地走去自己房裡,一推門,就見他背對門坐在床沿上,俯身認真地凝視著睡熟的孩子。
柔兒立在門口,想問問他打算什麼時候走。
趙晉低沉的聲音傳過來,“這丫頭,好像越來越胖了……”
柔兒說:“是啊,抱在手裡可沉了。”
趙晉又道:“你瞧她睫毛,又濃又長又卷。像你……”
這話說的未免曖昧。
柔兒抿唇,沒有接話。
他勾唇笑了下,朝她招手,“你過來,瞧她手裡攥著什麼呢。”
柔兒蹙蹙眉,緩步走過去。
一步兩步三步,他在心裡數著拍子,她終於靠近,俯下身去瞧孩子緊攥的小拳頭。
一雙極有力的健碩臂膀猛地環住她腰,待她察覺,自己已經不由自主地被人掀倒,按在枕上。
她怕弄醒了安安,咬牙壓低聲音,“你彆……”
他俯身瞧著她,眼底有濃濃的渴望,目光灼燙得令人心慌。
“你爹剛才說的,你都聽見了,你的意思呢?”他探手撫向她的臉頰。
光潔柔嫩的麵龐,不多驚豔,也美得讓人忍不住想品嘗。
他喉嚨滾動,壓抑著呼吸,湊近了,嘴唇停在她唇上一個指頭的距離。
“好好答,不然……”
她掙紮,彆過頭說:“你若就是為了這樣才來的,我想,這個家不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