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越來越微弱,最後哭得累了,在趙晉懷裡睡著了。
馬車遠去了。
柔兒閉著眼,眼淚已經流乾。
挖髓剝心,痛楚不過若此。
這具軀殼好像已不是自己的。所有的感知都隨著那個遠去的孩子一並消失不見了。
林順抱著她,從沒如此大膽過的、在後緊緊抱著她。
“阿柔……”
她軟軟的,倒在他懷抱中。
林順撫她的臉,哀聲喚著她的名字,“阿柔,阿柔,你睜開眼,你怎麼了啊?”
他心裡揪疼得厲害,打橫將她抱起來,疾步朝回家的方向走。
林順走得很快,懷裡這個人,抱起來才知道她有多輕。
很快就到了巷口,門前站著陳婆子,林氏正在勸。柔兒追車而去,陳婆子不放心,想追上去腿腳又不好。
林順抱著柔兒出現在她們的視線內,兩人聲音頓住,紛紛奔上來,“怎麼了,我的阿柔怎麼了?”
林順喘著道:“哭得太厲害,閉住氣了。”
林氏讓開道,叫林順先走,“把她放在屋裡,娘,咱們去把安安的東西都收起來,彆給妹子瞧見了。免得她瞧見傷心。”
陳婆子含淚點頭,被林氏攙著一並進了院。林氏去廚上熬了一碗紅糖水,端著來到柔兒房門前。
腳步卻在門前頓住,沒有伸手去掀簾子。
林順在裡麵。
過往他避嫌避的厲害,從來不肯踏足阿柔閨房一步,兩人保持著疏離而尷尬的客氣。
現在不一樣了。
孩子一走,柔兒就徹底和趙家斷了。往後沒孩子牽扯,她是明明白白的自由身。
鄉裡跟省城還不一樣,吃飽穿暖都成問題的地方,男人女人都要下地乾活,守什麼男女大防?難得哥哥肯流露這份關心,她覺得這樣甚好,收回腳步,索性離去,沒有闖進去擾了屋裡的兩人。
林順單膝跪在床下,隔簾瞧著裡頭昏沉不醒的柔兒。
她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沒血色。自從答應要讓趙晉帶走安安,她就一直茶飯不思,連睡也睡不好,這幾日連鋪子都沒去,一步不離的守著孩子。
心裡最珍視的東西被挖去,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他懂。
當日眼睜睜瞧著她坐上花轎,離開水南鄉,他悄悄跟在後麵,直把她送到了月牙胡同外。
不能靠近,甚至不能給人發覺。他徹夜在她住所徘徊,他睡不著,因為一閉上眼,眼前就全是她穿著紅衣坐上轎子的模樣。那個原本屬於他,要跟他共度一生的女人,跟他從此再無乾係。
他強忍住不敢親吻的嘴唇,被彆的男人壓按在下粗暴的親吻……他不敢奢望的一切,都成了彆人的,那是怎樣一種心痛,那是怎樣的無力。他就這麼苦苦熬著,苟延殘喘地活到今天。
帳邊她的手,纖細小巧。他心潮澎湃,顫巍巍伸出手掌,隔著帳簾覆住了她的指尖。
她原就是他的,是要嫁給他和他共度一生的女人。
陳興說,如今能救她、讓她忘卻前塵的人,就隻有他了。
可她會怎麼想。
和趙晉比起來,他一無是處,她和那樣的人在一起過,還能瞧得上他嗎?她幾番暗示,要劃清界限,他不敢越過一步,守在安全的距離範圍內,他實在沒信心,能奪得她的芳心。
掌心下的手,輕輕的動了動。林順被嚇了一跳,連忙把手挪開,站起身退後一步,隔著帳子問道:“阿柔,你、你醒了?”
柔兒睜開眼睛,望著帳頂有一瞬失神。
她撐身坐起來,周身無力,才離開枕頭兩寸,就又跌了回去。
林順著急上前,想扶她一把,手觸到帳簾,到底沒敢去掀開。支支吾吾道:“適才我送你回來,所以、所以……”
他不知怎麼解釋,自己送人回來就順勢沒走,守在她床邊還摸了她的手。
柔兒揉揉眉心,開口道:“什麼時辰了?”
嗓音啞得厲害,把她自己也嚇了一跳。林順連忙去桌邊倒水,慌張地說:“巳時二刻,你喝點水?”
柔兒點點頭,“謝謝順子哥,您怎麼會在欹縣?鋪子裡不忙嗎?”
林順上前,硬著頭皮撥開帳簾,將水遞進去,不敢多瞧,又連忙把手縮回來。
“今兒跟妹妹一道回來的,送點東西……”他扯著並不高明的謊。他們是擔心她,所以這幾日時常回來看看。
柔兒拿著杯,起不來身,沒法喝水,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順子哥,您先替我放在一邊兒吧。嫂子也在?能不能請她進來,扶我一把?”
順子點頭,“哎!”
他上前來,取回了茶盞。一垂頭,目光落在她臉上。
她好像恢複些了,這會兒臉頰有了血色,一頭青絲鋪下來,像滑順的黑緞子。
小時候,她經常梳著兩根麻花辮,在頭頂卷成兩個小團子,用竹笄彆著。有一回他偶然上街,瞧見街邊擺攤的賣珠花,那會兒總想著要存錢,遲早給她買回去戴。可到底沒等到那時候,災荒一起,連飯都沒得吃,彆說珠花,連把像樣的梳子也沒能買來送給她。
柔兒察覺到他目光,抬眼問道:“順子哥,我怎麼了嗎?”
林順一窘,忙收回視線,把杯子拿回手中,“沒、我是在想,中午給你做點好吃的,嗯……補補。”
他連忙朝外走,“我去喊你嫂子。你彆著急,再躺會,猛然起來該頭疼了。”
他走了出去,關上門靠在門板上,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