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晉靠在榻沿上, 坐的很隨意。手掌搭在膝頭,指頭輕輕敲擊,福喜側目瞥了一眼, 知道自家主子心裡遠沒看上去這般輕鬆。
柔兒在門口立著,想了想, 才提步跨入。
趙晉膝頭的那隻手掌收成拳,抓住了袍子, 很快又舒開, 抬腕指了指對麵的椅子, “坐吧。”
福喜抿嘴含笑, 抱了隻軟枕放在椅背前,道:“天兒涼, 姑娘靠著墊子, 軟和又熱乎。”
趙晉挑眉瞥了眼福喜,到底是伺候人的,心細周到,他就想不到這上,他待人好, 要麼給錢, 要麼送禮, 這種生活上的細微溫柔,他很欠缺
柔兒道了聲謝,上前挨著椅子邊坐了,背脊挺得筆直, 昭示著她的不自在和緊張, “趙爺, 安安她要緊嗎?”
趙晉接過福喜遞來的茶, 答非所問,“試試看,店裡新配的雜茶。”
柔兒按下焦急,抿了口茶水,茶不是明種,是苦蕎荷葉大麥混作的茶底,沁在舌尖有抹苦澀的味道。屋裡炭火燒的旺,南邊窗開了半扇,柔兒坐了這麼一小會兒,就熱的背脊都滲出了汗意。
她遠道而來,穿得厚實,中衣外套了件短襖,外頭又是夾棉罩衫,還披著厚棉鬥篷。走一路本就熱,進了屋就更熱了,想解掉鬥篷卻又不能解,隻能獨自耐著不舒服。
她不是太有耐心,事關自己的親女兒,又有哪個做娘親的能不急。她將茶盞放在手裡握著,隔著繚繚茶煙瞧向趙晉。
他慢條斯理地理著袖子,雪白地繡碧藍鬆針的中衣袖子露出一截,和手上的玉扳指輝映著瑩潤的光線。
他背窗而坐,冬日溫柔的天光籠在他周身,將他硬朗的輪廓鍍了一層柔和的輝暈。
他在柔兒的注視下開了口,說:“安安無礙,夜裡有點著了涼,咳了幾聲。”
柔兒緊張地攥住袖子,“不打緊嗎?上回也是著涼,吐得厲害,肚子也疼,一直哭,什麼也吃不下。”
趙晉把玩著桌上的杯盞,垂眸像自言自語,“小孩子家,病了,格外愛嬌。乳母把她抱在手裡,她掙得厲害,對著門口鬨著要出去。”
他終於抬起眼,沒給柔兒逃避的時間,視線撞個正著,他一字一句道:“安安想你。莫如,你陪她幾天?”
柔兒倒是想,上回說要一起過臘八,結果她發燒昏睡了整晚,根本沒工夫理會孩子。她日日煎熬,數著日子盼著相見,今日好容易能見,卻又趕上安安不舒服。他說要她陪孩子幾天,並非她不願,而是不能,是她不能留下。除非他肯答應,容她帶走安安。可他又怎可能答應呢?
趙晉道:“這幾日我不在家,要去雲州要筆帳,多則七|八日,短則三兩天,安安不舒坦,最好彆折騰來折騰去,你說呢?”
他問得含糊,說的委婉,可是背後的意思,柔兒聽懂了。
安安需要人照顧,需要她,生病的孩子不宜挪動,那隻有她去?他不在家,她就可以住到他家裡?
柔兒心道這哪行。就算他不在,那也是他的家他的府上啊。從前倆人關係親密時,她都沒能住進那個院子裡,現如今卻搬過去小住,這算什麼事?況且她總不能,一來浙州就留下過夜不回去,這叫家裡人怎麼想?
趙晉瞧她臉色微僵,知道她大抵不會同意,他站起身,將剛卷起一角的袖口展開撫平,福喜上前遞過氅衣,披在他肩頭。
事情還沒商量出個所以然,他就一副忙著走的模樣。柔兒站起身,抿了抿唇,道:“趙爺,能不能把孩子接到這裡?”
她知道這樣也不好,大冷天,怎麼好來回折騰個生病的嬰孩。
趙晉果然蹙起了眉頭,“不大好,她年幼,身子虛。”他瞧她眉色惶急,知道安安就是她命脈,他牽了牽唇角,然後將眉蹙得更緊,“陳掌櫃確實不方便,無礙,家中自有奴仆照拂,我便不在,安安也必無礙的。”
他說完,回身囑咐福喜:“眼瞧著要過年,我若是趕不回,屆時族裡上門要開祠堂,你全權代表我處置著。再有金鳳那邊知會一聲,來往送年節禮的人家,好生招待著,記好名冊等我回來過目。”
邊說,邊朝外走。福喜點頭應道:“是,爺您放心去,有小人們替您照拂著大小姐呢。”
柔兒一臉愁容。大年下的,他府裡定是忙,如今未有太太姨娘們料理後院,沒個主心骨,金鳳原是貼身照顧安安的人,也是她最放心的,若是金鳳也忙得沒時間,趙晉又不在,其他人會不會含糊?
趙晉已走到了走廊儘頭,提步邁下一級台階,柔兒把心一橫,追上兩步,“趙爺,我能不能去瞧一眼安安?”怕他誤會,連忙又加了一句,“隻瞧一眼就好。”
趙晉轉頭瞧過來,溫笑道:“有什麼不行?福喜,照應著點兒,樓梯窄。”他瞭著她穿繡鞋的腳,道,“你腳下慢些。”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門口停著適才趙晉乘的那輛馬車,店裡的管事捧著一隻木盒,弓腰候在車前,“爺,數目點算好了,這是一萬兩銀票。”
趙晉點點頭,福喜上前把銀票接過,柔兒這才明白他今兒為什麼來青山樓,原是來支銀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