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花很小巧,卻很繁複。他上回說她沒做過貼身物件給他,這才幾日,她平素店裡忙,定是熬夜做的。
一針一線,都是為他。
趙晉有種“原來不是我一頭熱”的滿足感。
他主動了這麼久,終於打動她,讓她肯朝前走了一小步。
這無疑是個良好的開端。
七月中旬柔兒賺了一筆可觀的數目。
城裡新開一家客棧,桌簾帳簾,門頭掛飾,全在她這兒做。承諾為期半個月交貨。她忙起來,隻有晚上抱著安安時,才有功夫想一想她和趙晉之間的事。
前幾日他還來過一封信,想給她一顆定心丸吃。
他說即便成婚後,她想在清溪和浙州兩頭住也成,甚至他也可以搬來這邊的宅子陪他。
他各處都有生意,各個生意都有管事的人,大處拿個主意,偶爾應酬一下穩固穩固生意場的關係,旁的時間一概自由,閒人一個,不至於綁了她手腳不放她出去。
她何嘗不知道他這是另一種形式的誘惑。
他花言巧語,想儘各種辦法來瓦解她的心防。
時間在忙忙碌碌中流逝。他下旬才回來。會浙州處理了幾件積壓下來的事,然後正式遣媒人上門,向陳家下聘。
前夕,兩人在鎮東邊的河堤上散步。
陳柔問他:“你會休棄我,或是把我送到莊子上、尼姑庵裡去嗎?”
“你會因為生我的氣,就禁止我行動,不許我出門,不讓我照應鋪子嗎?”
“你會為了彆人,羞辱我,踐踏我的自尊,讓我給你的新歡或是舊愛低頭認錯嗎?”
“你會拿安安威脅我,控製我的言行和想法嗎?”
“你會一直對我這樣耐心,不管我怎麼遲鈍,都願意慢慢跟我解釋,不嫌我煩嗎?”
“你會……”
他握住她的手,湊近些,封住她的唇。
夕陽餘暉下,他們的影子重疊成深濃的一個,落在河邊的石子路上。
“柔柔。”
“永遠太遠了,三十年或是四十年後是什麼樣子,我們一起去看看。現在我能告訴你的隻有——”
“我愛你。”
愛是什麼呢?
是十七歲在盧府初見小姐,驚鴻一瞥,刹那心悸?
是明月樓中,尚還稚齡的雪月歌罷投入懷中,以唇哺來的美酒?
是襟江邊上,想到早逝的絮輕,那一瞬的悲涼感傷?
是隔簾聽見她難產痛呼,還要為他正名時的感動?是瞧見安安落地,終於有了自己骨肉那瞬的滿足?
是溫馨院落,炊煙燈火,是輕帳軟枕,溫香在懷,是牆外浮華,庭內歡聲?是落拓半生,終得歸所?是泊岸孤舟,風息雨止,是渴望的都有,傾慕的都得到過。是萬事有把握,所欲皆能成?
此刻,愛不過就是望著眼前一身紅衣踏過門檻的女人,見著她揚唇微笑就不由自主跟著笑起來的下意識反應。
是想把她揉在懷裡,關在後院不給任何人瞧見,卻因怕她不高興而努力克製著心底無儘的惡念的這味隱忍。
這種糾結酸楚又甜蜜滿足的滋味,就叫愛吧?
他望著她緩緩走過來,朝她伸出手,把她緊緊擁入懷。
這一刻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
這美好的夜色,幽靜的庭院,夏末的花香,樹叢中的蟲鳴,隻為他們二人。
一切恰到好處。
婚書上兩行八字,一雙名字。
族譜中他的名諱旁多添一筆。
繼室陳氏。
七月十四子時三刻生辰。
鬼門大開,也不是什麼壞日子。
開始了他們的緣分,延續了趙家香火。
燈色朦朦,帳簾放下來。金鳳催促著侍婢們依次退去。
筵席簡便,她不好意思大辦,畢竟不是閨女,連孩子也有了。要是在旁人府裡,也就是自家吃個酒,抬個名分,——他娶了個原本就是屬於他的女人。
可今晚兩人都有些激動,——是旁人沒法體會的複雜心情。
沒有急於合巹,他抱著她,她在他懷中大哭了一場。
經曆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彼此如何折磨,隻有他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