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不哭了,哪有你這樣的,瞧瞧你妝都花了。”
趙晉替她抹眼淚, 瞧她抽抽噎噎的委屈, 心裡也十分的不好受。
他扣住她肩膀, 溫聲道:“如今一切重頭來過,往後請你多照拂, 娘子。”
他笑得頗不正經,柔兒伸出手來掐他, “你還笑。”
他撫著她背,笑道:“今晚小登科, 怎麼能不笑?瞧瞧你這模樣,花臉貓似的, 爺替你喊人來,服侍你洗洗?”
柔兒搖頭,她不想自己這個脆弱的樣子給人瞧見, “我自個兒去罷。”
趙晉鬆開手, 目送她去了淨房。
他坐在床沿上, 手拄著膝頭, 說實話他心情也很複雜, 適才瞧她哭得厲害, 他也有點泛酸。不過他向來自持, 不會輕易表露情緒。柔兒瞧他吊兒郎當, 怪他心腸鐵硬, 隻有他自己知道, 在這段故事裡他也一樣有血有肉, 會受傷會覺著疼。
但現在, 都沒關係了。
一切苦楚總算過去。
往後應該都是好日子了。
柔兒洗漱過後,磨磨蹭蹭半晌沒出來。
趙晉偎在枕上喊她,“你乾什麼呐?還不來?”
她聲音從淨房悶悶的傳出來,有些遲疑,“爺,我……我想喊金鳳進來,行不行?”
趙晉頓了下,旋即下地趿著鞋走過來。簾子一掀,見她飛速撫平了裙子。
他眉頭跳了跳,“發生什麼事?”
柔兒窘得臉色像煮熟的蝦。
他走過去攥住她手腕,來來回回打量。她按住他肩膀不許他瞧,咬著牙踮起腳,湊近他耳邊,“我……我那個來了,想換身衣裳。”
趙晉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柔兒瞭他一眼,模樣好生嬌嗔。
他骨頭酥了一半,按住她背脊不許她退,“那個,哪個?”
柔兒指尖觸在他下巴上,低低地道:“就是那個啊……”
跟一個大男人說這事,羞也羞死了。
趙晉福至心靈,瞬時明白過來,他臉色陡然黑沉下去,扣住她下巴惡狠狠地道:“你故意的吧?我不信。”
鬨了好一會兒,眼見到了嘴邊的鴨子就這麼飛了。金鳳在裡頭幫柔兒換裝,趙晉在屋裡踱步,惱得恨不得捶牆。
他覺得自己被騙得很慘。先是陳家人告訴他,婚事定下後直到真正迎門的日子之前夫婦倆是不能見麵的,否則不吉利。再往前,他外出公乾,走了大半個月。再往前,她每次推說忙、推說給人瞧見有礙閨譽……
他這股火,可耐得夠久了。
現在他直有種想殺人的衝動。
頭一晚就在趙晉的輾轉反側中度過了。
三朝回門,趙氏夫婦同乘去往欹縣。
按說柔兒已不在此處開店,陳氏老兩口該搬去清溪與陳興同住才是。但自打安安被接走後,陳婆子的身體就不大好,隱隱舊病複發的跡象。請了幾個郎中來瞧過,說不宜勞動,為此行程耽擱下來,一直沒能搬回鎮上去。
如今陳柔和陳興都賺了些錢,在清溪買個院子並不難。吃飯的時候,陳柔問起什麼時候遷居,一直沒怎麼出聲的趙晉開了口,“伯父伯母若是不介意,月牙胡同有座宅子,原就在阿柔名下,奴婢仆役都是現成的,一應用具也齊全,不必費神搬抬什麼,免得二老周折,阿柔和安安往後去瞧您們也便利。”
陳老漢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怎麼好叨擾大官人。”
趙晉笑了下,“如今我與阿柔是夫妻,您二位便是趙某嶽父嶽母,本該侍疾儘孝。阿柔,你說呢?”
他目光溫柔地看過來,當著爹娘兄嫂的麵兒,柔兒覺得特彆羞窘。他還“入鄉隨俗”地跟著他們喊她“阿柔”,說起話來人模狗樣的,倒真像個孝順女婿。
柔兒沒瞧他,避著他火熱的目光道:“爹娘年紀大了,還跟著我來來回回奔波,說起來都是我不好。我瞧也不必特地搬到浙州,過幾日我就要回清溪守店子的,哥哥嫂嫂也都在那兒,不若就在清溪買個二進院子,將來壯壯讀書也得有個僻靜的住所。”
陳興點頭讚同,“不錯,我也是這個意思。不過阿柔,你怎麼還要回清溪?”他說著,不由去瞧趙晉臉色,擔心趙晉會不高興。
柔兒道:“怎麼不回?把店丟給孔繡娘一個,也不像話啊。”一家人麵麵相覷,他們以為阿柔要去成親,必然是和孔繡娘說好了往後的打算的,這麼看來,她是準備成了親還往清溪跑?這麼折騰怎麼能過好日子,趙官人咋可能同意呢?
趙晉垂眼飲茶,避開了眾人探究的視線。
柔兒知道一時也解釋不明白,便沒有多費唇舌。
吃過飯,幾個女人退到屋裡去說體己話,男人們在外頭飲茶。
陳婆子闔上支摘窗,拉住柔兒的手,“我瞧他處處打量你,還挺細心的。”
她說的是吃飯的時候,柔兒膝蓋在椅子上碰了下,趙晉挪開椅子,要俯身替她揉膝蓋,柔兒嚇得臉發白,趕緊推開他的手。當時陳婆子就忍不住跟陳老漢打眼色。當初趙晉來欹縣,譜擺的挺大,不大正眼瞧人。
如今上門來,自認小婿,對陳家人客客氣氣,給足了柔兒臉麵。
柔兒微窘,但忍不住還是替趙晉說話,“他其實也沒那麼壞,外頭傳言未必都是真的。”
民間傳言,趙晉打家劫舍殺人放火欺男霸女無惡不作,錢都是沾了血汙的臟錢,勢力都是捧高踩低奴顏媚上換的,直把他形容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妖怪。
這些傳言裡固然也有不少是真的。柔兒對他在外頭做的事並不了解。她知道的幾件有限的,說起來也是駭人聽聞。他親手處置的崔尋芳,又是他設圈套害的薑無極……單這兩件,就是兩條人命。
薑無極柔兒不認識,隻知道原是個跟趙晉差不多勢力的人物。
崔尋芳她是知道的,那人……死有餘辜。
在這件事上,她表現得比旁人更冷血些。——那是個幾番侮辱她,險些害了她和安安性命的混蛋。她沒法對他產生同情。
至於旁的,趙晉手上是否還染過血,做過什麼見不得光的事,她不知情,也不會聽信旁人。
陳婆子摩挲著她的手,“不管他是什麼人,待你好就成。我就怕他不愛重你,讓你受委屈。”
陳婆子固然不放心趙晉這麼個男人,他太有錢,生得又太俊,在陳婆子看來,這絕不是個值得托付的男人。可事已至此,她閨女自己點了頭,她難道能拖著不許她嫁,繼續讓她蹉跎青春?
柔兒貼靠在陳婆子腿上,喃喃地道:“往後什麼樣,誰知道呢?為著眼前這點好,權當賭一把吧。”
陳婆子沒聽清,再要問她,她隻笑著說不會,說趙晉是個好人。
林氏歎息著踱出房門,去廚上燒了壺熱水。到底是她哥哥沒福氣,阿柔最終還是回到趙官人身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