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來了。
清早天未亮, 窗外就聞誰家的爆竹聲響。
鋪子都關了門,街道是孩子們的天堂, 他們追逐嬉戲,都穿著新衣,滿臉是喜氣。
安安被爆竹聲驚醒了,乳娘替她穿上新做的小紅襖,打扮一新等著主屋開門,要進去磕頭拜年。
柔兒險些起晚了,昨晚倆人說了半宿的話, 後半夜才睡下。她忙不迭起床穿衣梳洗,聽見聲響,金鳳帶著人推門而入,端著熱水茶點。今兒茶盞都換了一套顏色鮮的,金鳳穿著碧綠襖裙, 難得上了一回妝,柔兒在鏡中打量她, 忍不住讚道:“你穿鮮亮的,挺好看,以後就這麼穿吧,年紀不大, 何苦打扮得老氣橫秋的?”
她和金鳳近, 說深說淺都不怕。金鳳抿嘴笑了下, 卻沒點頭, 替她挽了個百合髻,取了根紅寶石發釵在她鬢邊比試。“要不就戴這個吧太太?”
紅寶石穩重, 顏色也正。柔兒點頭, 見鏡中梳妝後的自己, 也有幾分主母的模樣。她兩手托住臉頰,對鏡多瞧了一會兒,趙晉說喜歡的便是她現在的樣子,那她就心安理得的接受現狀,彆為難自己吧。
趙晉洗漱好了,穿一身牙色緙絲雙魚滿雲紋袍服,緩步從內走出來。
柔兒起身迎著他道:“金鳳說,大夥兒想進來磕頭拜年,都在院外候著,等您傳呢。”
趙晉含笑道:“待會兒吧,我有幾句話,單獨跟你說。”
昨晚已說了好些話,今兒說的又是什麼。柔兒湊近些,挽住他手臂,“爺,什麼事兒啊?”
趙晉笑而不語,拉著她的手,走去東邊暖閣。佛龕上供著個牌位,上書“先考趙公胤”等字樣,柔兒認得這個名字,當初成婚,她在趙氏祠堂行過禮,這是趙晉父親的牌位。
趙晉撫著她小心走到佛龕前,撩袍跪下來,“今日除夕,原該開祠堂給祖宗進香,稟告一歲諸事,今因孕妻幼女不便,未能回鄉拜祭,勞煩仙駕,屈尊至此,不孝子晉,一拜,再拜。”
他行禮畢,轉目望向柔兒,“吾妻陳氏,今懷六甲,已有身孕。爹娘在天有靈,請托庇護,佑其順利生產,母子平安。柔,你也磕個頭吧。”
柔兒沒想到,他要單獨與她說的,是這個。
她虔誠地拜下去,真摯地道:“爹,娘,媳婦兒給您們磕頭了。媳婦兒無福,沒能身前儘孝,唯有往後,將這份心意一並償在夫君和孩子們身上。您二位放心,媳婦兒一定好好服侍夫君,仔細教導孩子們長大。”
她拜了拜,不會說太文縐縐甜蜜蜜的話。
趙晉在旁勾唇笑起來,順著她的話續道:“爹,娘,明年給你們瞧大胖小子。”
柔兒嬌嗔地橫了他一眼,卻沒反駁他的話。她手輕輕撫在肚子上,她也希望能生個男孩子,安安有了兄弟,就不怕給外人欺負去了。
趙晉攙著她站起身,給爹娘牌位上了香。
趙晉攬著她腰朝外走,笑道:“適才你喊得挺好聽的,怎麼當著我,倒不這麼喚?”
柔兒怔了怔,“夫君?”
他笑說:“嗯。”
“……”尚未說什麼,就聽外頭熱鬨起來。門前候著的那些人,此起彼伏的喊“大小姐萬福”,柔兒翹首望過去,原是安安從暖閣出來了,邁著小短腿,穿著厚實的小裙子,飛撲著朝這邊跑,看見柔兒,便張開小嘴笑了,露出幾顆米粒似的小白牙,圓嘟嘟的一團,滾到柔兒懷裡。
乳娘在後驚呼:“慢點,慢點,仔細太太的肚子。”
柔兒笑說不妨事,安安還那麼小,能有多大力氣?她把小團子抱起來,朝趙晉努嘴道:“爺,您替我把床底下那隻荷包拿過來,行嗎?”
雖是使喚他,可又稱了“爺”,他搖頭苦笑,說“等著”,跨步入內,從帳子裡摸出一隻素色的荷包。
柔兒坐在椅上,把荷包拆開,取出兩張符紙,一個塞在安安長命鎖的夾層,一個遞給趙晉,“爺,這是我在娘家的時候,去秋靈寺求的平安符,沒什麼好給您和安安的,唯有這個尚能表達我的心意……”
趙晉頷首,把符紙收了,貼身放好,握住她的手,想湊過來親親她的額頭,就在這時,外頭忽聽咚的一聲,福喜整個人跌過門檻,摔在了明堂地上。
趙晉沉著臉看過去,那些個小廝丫頭們乖覺地縮著腦袋,不敢瞧,適才他們擠得起勁,一個個湊在門前抻著脖子往裡偷看。
今兒過年,平時見著趙晉大氣兒都不敢喘的人,念著他定然心情好不至罰得太厲害,一個個膽色也大了,規矩也沒了。
柔兒笑著站起身,“大夥兒都進來吧,外頭冷。”
趙晉寒著臉,沒言語。福喜爬起來,笑嘻嘻地引著人上前,齊刷刷跪在地上,賀道:“小的們給官人太太道喜啦,祝官人太太如意吉祥。”
福喜道:“官人太太六年抱五,子孫滿堂。”本想說三年抱兩,可想到這會兒已經抱了兩,他索性多加了一倍。
趙晉聽他滿口胡言,輕嗤了聲,“金鳳,看賞,福喜那份兒你收著,晚上大夥兒都散值,福喜書房上夜。”
福喜苦著臉道:“彆啊,適才是福盈他們使壞,害我的,爺您瞧在今兒過年……您瞧在太太今兒高興份上,彆跟小人計較了,啊?”
趙晉側過頭瞥了眼柔兒,“你倒是會尋靠山。”
福喜嘿嘿笑道:“小人哪敢?”
金鳳端著堆滿金錁子的托盤走了過來,笑著給大夥兒分發喜錢。
眾人再三道了謝,依次退出去,跟著侍婢們端菜上來,布滿桌案,又再次退了出去。
柔兒給金鳳放了大假,今兒屋裡隻留梅蕊杏枝兩個年輕丫頭伺候。這倆都是孤女,沒家沒靠。用過中飯,柔兒就遣他們去園子裡找小姊妹玩。
安安中午要睡一會兒,吃過飯眼睛就困得睜不開。夫妻倆趴在床沿上,盯著熟睡的女兒,分析她眼睛像誰、鼻子像誰,嘴巴又像誰。
說著說著,就起了分歧,柔兒覺著安安太胖,趙晉覺著這樣剛剛好,他側過臉瞧著她跟自己爭論時泛粉的臉色,越發覺得她嬌豔可人。等再過幾個月,她肚子大些,人也會變得更豐潤,他一時有些心猿意馬,憶起那時她五個多月時的樣子…
趙晉一時意動,坐起跳下地,柔兒剛跟著坐起身,就被他打橫抱起來。她驚呼一聲,怕驚醒安安,連忙掩住嘴。
趙晉抱著她走出暖閣,越過稍間,穿過明堂,經過次間,進了內室。
她被拋在綿軟的錦被堆中。
她想起身,沒來得及。
他已經欺身靠近,將她困在他兩臂之間狹窄的空隙裡。
後來……
起來的時候,她臉色還是紅的。
不敢瞧他,更不敢去瞧梅蕊杏枝,怕露了機關,被人猜了去。
一整日,就困在房裡,好像什麼正事都沒乾,理直氣壯的慵懶。時間竟也過的飛快,還沒覺著怎麼,天色就黑下來。
晚間明堂對酌,有孕在身不敢多飲,抿了一口自家廚娘釀的醉骨香,餘韻綿長。他總是想靠近,忍不住想親吻,她眸子裡都是軟融融的水意,羞澀而順從,被他摟在懷裡,仰著頭承受……
他還啞聲指引她,“過來點,彆躲,對……”
她不敢去聽簾外的動靜。梅蕊就在幾步之遙的抱廈。
呼吸是亂的,心跳得厲害。
他這樣糾纏,瞧上去卻是那樣平靜。他沒什麼表情,分開的一瞬,屏息靜默,她幾乎以為他是不高興,可一轉眼他又纏上來,將她摟得更緊。
梅蕊和杏枝的說話聲傳進來,柔兒像受驚的兔子,連忙把他推開。
趙晉默了會兒,鬆開手讓她溜走坐到對麵,他垂眸舉箸夾了一隻玫瑰卷放在她碗裡。
她偷眼打量他,見他平靜的斟酒,平靜的飲食。他發覺她的視線,挑眉看過來,這時她才從他眼裡辨認出幾絲波瀾。
她突然明白過來。——他在忍耐。
她臉頰發燙,心裡泛上絲絲縷縷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