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繡雲坊,柔兒沒想到的是,孔繡娘沒有回來。
距離陳興等人南遷至今,已過了九個多月,年節前那邊寫信過來,說陳興預備搬回清溪,繼續做飯館生意。及至到了幾人回來的日子,柔兒派人去城外迎接,卻隻接回了陳興一家人。林順、孔繡娘一家,方姑娘一家,都決定留在南方。南方氣候宜人,更適宜兩家老人休養,林順憑著一身力氣尋了個鏢局的差事,活計稍嫌繁重,但勝在工錢頗豐。因為人敦厚穩重,很得東家看重。孔繡娘替人縫補、刺繡,也能貼補家用,林氏悄悄告訴柔兒,“我嫂子有了,才兩個月,我哥哪裡放心讓她乘車走這麼遠?”
柔兒怔了下,旋即才想起林氏的嫂子正是孔繡娘。事先風聲瞞得緊,信上都沒說,她自然替孔繡娘和林順高興,算起來,林順今年也有二十四了,陳興跟他年齡相仿,孩子都四歲了,他卻才成親。蹉跎這麼多年,總算他也有了幸福的歸宿。
林氏又道:“方姑娘和孔兄弟的好事也近了,明年三月春闈結束,多半就要行禮。”
一家人歡歡喜喜吃了頓團圓飯,中途福喜進內院替趙晉傳話,說自己回不來,讓家裡不要等他,晚點兒他再親自宴請舅兄一家。陳興自是客氣了一番。
福喜傳了話畢,卻不忙離開,見梅蕊端著盤點心過來,他笑嘻嘻上前討要:“好姐姐,我跟爺跑了一天兒,一點東西沒吃呢,這是什麼糕點?你賞一塊兒給我?”
梅蕊瞧見他便有點兒臉熱。上回密道裡逃難,她受了傷,還是他把她背出去的。年輕姑娘麵皮薄,這事兒怎麼可能忘得了?
她護著托盤不讓他拿糕點,努嘴道:“這是給太太和陳大爺他們吃的,你哪能拿?”
“我若是跟太太討,她能不給我?好姐姐,叫我嘗一塊兒,就一塊兒。”
倆人正打官司,金鳳掀簾走了出來,“梅蕊,磨蹭什麼呢?”
梅蕊被金鳳一斥,登時臉紅到脖子根。她朝福喜瞟了一眼,端著托盤就往回走。
福喜笑嘻嘻地道:“金鳳姐,不怪梅蕊姐姐,是我餓了,想討點兒吃的,上午跟著爺辦事,沒來得及吃飯。”
金鳳冷笑道:“誰是你姐姐?梅蕊比你小好幾歲,你好意思喊得出來?”
福喜笑道:“這是尊稱,太太跟前的,自然要恭敬,我哪敢直呼其名?是不是啊,金鳳姐?姐姐當了上院教領,可比原來還威風啦。”他吐了吐舌頭,腳底抹油準備開溜。
金鳳喝住他,道:“瞧著點兒爺,彆叫他喝太多酒。”
“行,您放心好了。”福喜朝她抱了抱拳,笑嘻嘻地走了。
晚上柔兒跟趙晉說話,“您身邊的幾個,福喜、福盈、發財他們都大了,可有想過給他們做主訂婚事嗎?”
趙晉把她摟在懷裡,道:“怎麼,你有合適的姑娘指給他們?咱們家裡的事,自然你說了算,你若是瞧好了,直接把人喊進來安排就是。”
柔兒咋舌道:“那可是人家的一輩子,婚姻大事關係一生,怎麼能這麼兒戲?我可擔不了這個責任。不過我冷眼瞧著,福喜和我身邊的梅蕊,好像有點來往……”
趙晉頓了頓,不知怎麼臉色卻陰下來。
柔兒嚇了一跳,“您是怎麼了?對福喜另有打算還是……覺得梅蕊不合適?”她瞬時想到曾經她和他說笑,他曾笑言說要她把梅蕊替他納到屋裡做通房。她心裡莫名發悸,“還是說,您不想梅蕊嫁人?”
趙晉哭笑不得,“你想哪兒去了?”他捏著她臉頰,苦笑道:“外院的和內院婢女私會,一向是禁忌,且這還是你身邊得力的,我不能當看不見。”
曾經清溪那邊的宅子裡就有外院的男子偷偷進內園的事發生過。若是柔兒身邊的人跟外院的人牽扯,那就相當於柔兒的門是對外敞開的。他怎能不在意?
她笑了笑,“您誤會了,我冷眼瞧著,倆人安守本分,福喜替您傳話才進來的,跟她說話的態度與跟彆人說話時不個大一樣,我也是猜測,還得問問兩人的意思才敢確準。若真能撮合他們倆,也算美事一樁,一個是你身邊得力的,一個是我信得過的,結成一對有什麼不好?”
趙晉沒說什麼,回頭卻在書房把福喜叫住。
福喜笑嘻嘻道:“爺,還有什麼吩咐?”
趙晉沒抬眼,信筆在紙上寫著大字,“聽說,你瞧上了太太屋裡的梅蕊,沒少借著我的名義往上院跑?”
福喜一聽,連忙跪下來,“冤枉啊爺,非您準許,小人從來不敢隨意踏足內園,要麼是您吩咐,要麼是太太命人來傳,小人絕沒因為自個兒私事擅闖過。”
趙晉哼笑一聲,“借著爺的勢,你要多耽些時辰自然也沒人會攔你。你什麼德行我不知?既是有心,緣何自己不求恩典,非要鬨去太太跟前要她費心,不長進的東西!”
這話聽起來像叱罵,可福喜跟著趙晉日久,知道這斥責裡實質透著關心。福喜嬉皮笑臉地道:“爺,小的哪敢啊?人在爺身邊兒聽吩咐,怕成家拖累,不能專心伺候爺。再說,梅蕊願不願,小人也不知道啊,萬一去跟太太提了,回頭人家卻不搭理我,說不稀罕我,我這臉往哪兒放?人家在外頭還稱我一聲福爺,給個丫頭拒了,我還好意思見人?這不也給您丟臉嘛。”
趙晉冷笑:“爺的臉,你還不配丟。”
福喜笑嘻嘻地:“是,是。”
趙晉丟下筆,站起身來,“滾吧。”
福喜行了一禮,忙轉身離開書房。
他心裡緊張得要命,攤開手,掌心滲了一層的汗。娶梅蕊?這事兒他還沒想過。他常年跟著趙晉出入那些風月場,對男女之情看得淡,背一回摟一把,對他來說算什麼呢?倒也不至於就非卿不娶。他心裡雖然有她,可她那麼漂亮,又常在太太屋裡,保不齊哪天就能當通房伺候爺,他哪好阻了人家的前程?
礙於這一重,他一直不敢露出真意,見著麵了忍不住戲弄說笑一回,卻沒敢真動手動腳說肉麻話。
今兒聽爺這麼一說,難不成他跟梅蕊有戲?
福喜不由想到梅蕊那張瓜子臉,唇若櫻桃眸如點漆,突然就有些心猿意馬。要是真能娶,再跟她生上是十個八個娃兒……
第二天,福喜就來見柔兒,正式把求娶梅蕊的意思說了。
梅蕊當時正在屋裡伺候,聞言羞得臉通紅,放下茶盤就躲了出去。
片刻,福喜也走出來,在茶房尋著她。梅蕊要逃,被福喜堵在牆角,“蕊姑娘,我就要你一句話,我想娶你當婆娘生娃,你答不答應?”
他不等她說話,就又道:“我不管你應不應,我反正要定你了,那天我背你出密道,後來就總做夢,想你在我背上時,又香又輕,還軟和……”
梅蕊臉蛋紅透了,聽他越說越不像話,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清脆的巴掌聲,令兩人都愣住了。
梅蕊先反應過來,望著福喜赤紅的眼睛,他看起來有點可怕,好像要吃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