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雪寧和安安訴苦,“這女人成了親,過的日子就全不一樣了,以前家裡迎來送往那都是大人們的事兒,如今落在了我自己頭上,左思量右思量,生怕輕忽了哪個怠慢了哪個。當人家的兒媳又不比在自己家裡,怕起晚了給嬤嬤們笑話,又怕給丫頭們嚼舌根,婆母雖說不必立規矩,可同桌坐著,自己心裡也發虛,還是站起來布菜穩當。”
成親和不成親,好像因為多出了一個婚禮,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陸雪寧這麼高傲的女孩子,成婚後也會有這樣俗氣瑣碎的煩惱麼?
安安不知怎麼安慰陸雪寧,她沉默地做個傾聽者。片刻外頭侍人來報,說郭忻回來了,陸雪寧臉上立時又綻開耀眼的光芒。為了喜歡的人,仿佛受多少委屈也沒有關係。
安安告辭出來,從那天過後,不論陸雪寧如何邀約,她都不大想去郭家串門做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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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家書房裡,福喜將一封書信交給趙晉,“按照官人吩咐,安排人一路盯著,從浙州到京城,遇到過三夥刺客,霍公子手裡的人比我們預想的要多,原是有驚無險,但不知為什麼,霍公子還是傷得很重。如今他頂著那身傷回到京城,哭求去外家暫避風頭,如今京城已經傳遍了,說嘉武侯□□熏心,為哄女人高興,意欲謀害親子。”
趙晉將信接過來,一目十行地看畢。福喜笑道:“跟著在嘉武侯六十大壽的喜宴上,霍公子送了一對據說是從南海仙島上求來的夜光玉對壺。他當眾送出去,嘉武侯本想借機做個父慈子孝的樣子堵塞流言,哪想到他一拿起那壺來,壺身便碎在他手上,壺底就掉了下去,霍公子臉白如紙,顫聲跪求父親息怒。嘉武侯有苦說不出,明知是被兒子設計了,在外傳出去的卻是他當眾打碎兒子送來的賀禮給兒子難堪。當日許多達官顯貴在座,許多人不讚成嘉武侯的做法。今上為了此事,還特地傳嘉武侯進宮‘相勸’。”
趙晉瞧完書信,冷嗤:“霍騫進了軍營?”
福喜笑道:“是,如今霍騫人在黃仁德將軍手下做參將,您也知道,黃仁德和霍駿川是死對頭,皇上這麼安排,用意是十分明顯了。”
趙晉將信投在火盆裡燒成灰燼,“把眼線收回來,往後不必盯著了。”
拒絕霍騫的求助後,其實他想過很多。作為一個從年輕時代走過來的成熟男人,他對孤立無援的少年天然懷有一種慈悲心,霍騫的遭遇是大人們的錯誤堆積而成的結果,與他本身並無乾係,他不是造成這一切錯誤的源頭,他有權利對命運說不。趙晉氣惱他與安安獨處甚至做出過某些逾矩之事,更氣惱他妄圖用迎娶安安的方式來換自己的前程,可趙晉也曾是個少年,也曾犯過錯。柔兒試探過安安,夫妻倆見過那麼多風浪,豈會看不出一個稚年少女倔強背後的言不由衷。——她的心弦已被那少年撥亂了。即便不與他成婚,也絕不願意見到他枉死在途中。
所以趙晉的底線是,安排人護送那少年平安抵達京城。而其後的事,便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他已仁至義儘,並沒那個義務去為對方與權勢為敵。
但霍騫出乎他的意料,那少年在他麵前如此低微蟄伏,也許隻是表象。這些年他手裡已經積攢了許多力量。他能自保,能護住自己不被刺客輕易奪去性命。他能屈能伸,在羽翼未豐之時不介意示弱,不介意被人看到他的無助和困苦。這樣的人,遠比那些愛麵子、受不得半點屈辱的人更可怕。
若他想要辦成什麼,一定是不達目的不罷休。
趙晉擺了擺手,道:“出去吧。此事——不要讓小姐知道。”
身為父親,他是矛盾的。明知孩子們大了,遲早會有自己的生活,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插手去安排他們的人生。對安安,他遠比對彥哥兒和澈哥兒更放不下。不想她擔任何風險,不想她受任何傷害。
秋去冬來,又是一年年關。
彥哥兒外出讀書整一年,終於能夠回鄉見一見家人。
臘月二十左右,柔兒就每天派人去城外相迎,二十四這天,總算把彥哥兒盼了回來。他隨車帶了許多土產,有給家裡人的禮,有給朋友們的禮,還有不少預備給柔兒拿來迎來送往用。
這一年,他長高了不少,柔兒從垂花門迎出來,看見個高瘦的少年朝她走過來,穿著素白的儒衫,鬢若刀裁,朗目濃眉。柔兒一瞧見他的臉就落下淚來。
少年在青石路上跪下去,“娘親,孩兒回來了。”
柔兒捧住他的臉,上上下下一遍遍地打量。瘦了,從前一團孩子氣的臉有了屬於成熟的棱角。他正在蛻變成一個大人。
一家人聚在一起,自是無窮的和樂。
除夕夜,遠在關外,正在軍中曆練的霍騫仰躺在黑漆漆的草原深處。
天上無星無月,隻有黑壓壓的濃雲漂浮在天邊,瞧來是那麼近,好像那團黑雲隨時可能吞噬大地,吞噬世間的一切。
他在這裡已近半年,軍中生活自然辛苦,可至少這裡沒有人處心積慮的想要他死,他父親再如何痛恨他,手也無法伸到這裡來。
他會在此沉寂數載,積攢一些軍功,替自己來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