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帶走(2 / 2)

天上陰雲遮住了月亮,樹叢中影影綽綽,看不清楚,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爹爹,不孝女對不住你。我從小身子骨不爭氣,一出生就害死了娘親不說,還連累你為我四處奔波。六年前你說要給我攢嫁妝,讓我安心回家等著你的好消息,可是沒想到我們父女一彆,竟然就是永訣。爹爹你為國捐軀,是全朝的大英雄,女兒理應為你驕傲……可是,女兒寧願爹爹從來沒有去過京城。女兒也不想要什麼嫁妝,我們父女倆相依為命,這樣好好的過下去該多好。如今您英魂歸來,骸骨歸鄉,我甚至都不能親眼送您入土為安……”

顧徽彥停在原地,臉色隱沒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後麵遠遠綴著的人見燕王良久未動,想上前詢問,卻被顧徽彥一個手勢釘在原地。

這裡天色暗,顧徽彥清清靜靜一個人走來,也沒發出太大的動靜。林未不知路外麵的事,她沉浸在悲痛中,蹲在兒時玩耍的樹下追悼父親:“爹,女兒敬您是英雄,您一路走好。我一出生娘親便難產去世,是您又當爹又當娘的把我養大,女兒不想嫁人,真的不想嫁人,我隻想待在爹爹身邊當你的小丫頭。您今日回鄉,女兒遙送您一路走好,若您泉下有知,再不必為不孝女掛懷。”

“你若是真的一輩子不嫁人,他才不能瞑目呢。”

林未驚訝,蹭的從地上站起來,臉上還掛著微乾的淚珠。她朝來人方向看去,盯了好一會,才在昏暗的夜色中認出說話的人:“燕王殿下?”

“是我。”顧徽彥慢慢從陰影中走出來,他停在林未三步遠的地方,看著眼前這個纖弱蒼白、腰還沒他胳膊粗的少女,不由歎氣,“你年紀輕輕,正值大好年華,何必說這樣的喪氣話?”

“並不是喪氣話。”林未不習慣被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樣子,想抬手擦淚又覺得這樣太過明顯,於是彆過臉,用力地看向側方,“今日讓燕王見笑了。既然小女已經出了大醜,那也不必顧忌家事,不妨和燕王直說了吧。您看我如今的境況,即便您幫著我要回爹爹的金書鐵券,您覺得我守得住嗎?我親生姑姑尚且如此,更彆說村子裡的其他人,他們都姓李,而我姓林,要是以後發生什麼事,我連跑都跑不出去。”

顧徽彥很快便聽出症結:“你不願意嫁人?”

“天底下那麼多女子,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為什麼非要嫁人!”林未忍不住提高聲音,隨後她意識到自己情緒太過激動,她深吸一口氣,垂下頭,低聲道,“對不起,小女失禮了。”

現在的小孩子怎麼都不愛成親,顧徽彥也不好對著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細說,隻能擱置這個話題,不再逼她,而是輕聲問:“那你打算如何?”

“燕王殿下。”林未突然鄭重地對燕王行了一個晚輩禮,抬起眸子,專注又堅定地看著顧徽彥,“小女自小便敬佩燕王功績,此番能見到您本人,已經是小女前世今生兩輩子的福氣。今日多謝您解圍,小女情知這樣得寸進尺,但還是想冒昧求您,帶我離開李家村。等離開這裡後,燕王隨便把我放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小城裡,小女也不想要忠勇侯遺女的名聲,此後守著爹爹的封侯聖旨,每日誦經禮佛,平平靜靜了此一生,就已經滿足了。”

顧徽彥目光放在她身上,聲音不辨喜怒:“你就這麼想離開?想清楚,這是你的故土,你世上唯一的親人所在之地。”

“小女想清楚了。這裡也說不上是故土,爹爹和姑姑是因為饑荒逃到這裡來的,姑姑嫁人後融入這個村子,但是爹爹因為我不得安穩,四處奔波。對我而言,這裡就更說不上是故鄉了,有我爹爹在的地方,才是我的故土。”

顧徽彥看了林未一會,然後就抬起眼睛,望向背後遼闊的星空。林未心中緊張不已,手心幾乎滲出汗來。她今日行為非常冒險,可是燕王明日就會離開,她今夜不行動,那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顧徽彥目光從漫天星辰中收回,輕輕看了林未一眼,轉身便走。林未心臟幾乎蹦出嗓子眼,燕王這是什麼意思?她特意模仿高然的手段,“不經意”哭泣而被人聽到,竟然還是失敗了嗎?

林未忍不住追了兩步:“燕王殿下……”

“天色不早了,外麵越來越冷,你先回去吧。”

“您還沒說到底要不要帶著我走呢!”

顧徽彥心底歎了口氣,他掌權多年,這樣被人追問還是第一次。幸好身後的親隨站的遠,要不然讓他們聽到這句話,明天他的私事就傳遍了。這些人跟了燕王許多年,出生入死,性命相托,顧徽彥對這些人視為手足,可是這些糙老爺們唯有一樣不好,那就是太關心他的私事了。

王妃並不是必需品,燕王府現在這樣就很好,而他也不缺繼承人。這樣一來,就更沒必要續娶新王妃了。

何況麵前還是一個青蔥一樣的小姑娘,看她麵相不過十五六歲,比他兒子都小。顧徽彥知道林未喊這句話隻是著急,並沒有其他意思,而顧徽彥也一把年紀了,他並不想自己一世威名毀在這種地方,於是他停住身體,破天荒地給人解釋自己的打算:“我會給你找一個安穩之地,好生安置你。你不必著急,林勇對我有救命之恩,你是他的獨女,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林未終於鬆了口氣,得了燕王這句準話就好。顧徽彥自十七歲成為燕王,或者再早一些,自十五歲參軍接觸戰事開始,就再也沒被人這樣不客氣地喊過了。顧徽彥不至於和一個小姑娘計較,他繼續往前走,沒走兩步身後就傳來腳步聲,那個小姑娘又追上來了:“燕王殿下,我明日跟著你一起走的話,今晚要收拾東西嗎?明日在什麼時辰會合?”

又是這種模棱兩可但被彆人聽到一定會懷疑他品行的話,顧徽彥隻能站住,對林未說:“你不必費心,我自會派人打點。林姑娘,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

不用林未收拾行李她可以理解,但是連個時辰也不說嗎?林未很是懷疑,忍不住說:“燕王殿下,你該不是誆我吧?”

顧徽彥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從旁人口中聽到這種話。他輕輕笑著,問:“你說什麼?”

林未閉嘴,在顧徽彥的目光下默默低了頭。顧徽彥見此收回視線,繼續無喜無怒地朝自己的戰馬走去。

等顧徽彥走出一截後,林未許是覺得他聽不到,用極小的聲音,低低嘟囔了一句:“都不是好人。”

顧徽彥腳步停住,眸光微沉,他頭一次被人屢屢挑釁涵養。他沒有回頭,輕飄飄對後麵說:“夜風寒涼,林姑娘還是趕緊回去吧。你下次再想和我說什麼,直接來找我就是,不必跑這麼遠在樹下吹冷風。”

林未話說完之後就後悔了,她剛才情緒上頭,不知怎麼想起顧呈曜,心裡覺得顧家都沒好人,誰想竟然真的說了出來。她一脫口就後悔了,顧呈曜對不起她不假,可是燕王卻沒有做過任何對不住她的事,他是這個王朝的守護神,更甚者還幫了自己,她怎麼能說這樣忘恩負義的話。等聽到燕王後麵那一句,林未臉色爆紅,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您知道?”

怎麼能不知道,她的掩飾和技巧也太拙劣了。顧徽彥這一次沒有再停留,徑直走向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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