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張豔芬也希望自己的孩子無憂無慮地坐在教室裡,每天有香軟的蛋糕,順滑的牛奶,她的兒子不用小小年紀就滿手老繭,她的女兒不用小小年紀就開始操持家務。
沒人是生來就喜歡吃苦受累的,隻是生活將他們逼成了這副模樣。
張豔芬劇烈地喘著氣,邊上正因為她這番話抹眼淚的村人見狀趕緊扶住了她,讓她彆再說話了。
張豔芬還想和那些人爭,可這會兒,一直站在人群外的江流主動站出來了。
他穿過人群,而在場的人也認出來他是網上被轉載了上萬次的視頻的主人公江流。
原本情緒有些低沉的媒體記者一下子打起了精神,他們的長/槍短炮都對準了江流,原先想好的一個個采訪稿也已經醞釀到了嘴邊。
“你明明有能力,為什麼不用更好的方式幫他們,你小時候也受過練功的罪,你為什麼還要那幾個孩子同樣遭受一遍?”
之前因為張豔芬的連番質問有些動搖的顧馨星看到江流出現,衝在記者前麵,執拗地看著他問道。
實際上這個問題,也是很多網友疑惑的問題。
根據現在直播透露的訊息看來,江流並不是他們想象中的壞人,他似乎幫助過很多村裡生活困難的人家,可他既然有那個能力,為什麼不讚助孩子們念書呢,孩子們出息了,一定會報答他的啊。
至於那種封建遺毒一般的雜技,完全沒有傳承的必要。
“你們知道以前管我學的這門雜技叫什麼嗎?”
江流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看著鏡頭反問道。
【天橋底下耍雜耍的?】
【雜技人?】
在場的記者以及觀看直播的網友心裡想過一個個名詞。
“下九流,在很久以前,我們這些耍雜耍的,唱戲的,媒婆,裁縫,修腳師......都被叫成下九流的玩意兒。”
江流沉聲說道:“名聲不好聽,那時候乾我們這行,嫁娶也得在圈子裡找,生出來的孩子也被人取笑,因為那些孩子注定也是要學這些玩意兒的。”
“可我們為什麼要學?”
江流又是反問,這一次他沒等大家回答,自己繼續往下說。
“咱們學雜技的和唱戲的一樣,都被歸在戲子的行列裡麵,這一行苦,都是打小開始學的本事,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我學的這門功夫更難,如同你們看到的那樣,打小就要練全身的關節、肌肉,壓腿抻筋那是最基本的功夫,這門功夫的極致就是能夠隨意將全身骨頭脫位然後複合,要把全身的關節都練成能夠自由活動的部件。”
江流這番話是承認了視頻的真實性,他確實如同視頻中那樣,將孩子的骨頭卸了下來。
“既然你都知道這有多難,你為什麼還要逼著那些孩子學,這種功夫就算失傳了也沒關係。”
顧馨星詰問道,這是她對江流最不滿的那一點。
江流沒有理會她,而是接著往下說。
“學這一行苦,不僅學的時候遭罪,年紀大了,更是會有一堆的後遺症,比如現在的我,個頭不高,人又瘦小,因為小時候練功的緣故,還落下了風濕的毛病,一到下雨天就鑽心的疼。”
江流自顧自地抨擊著這門功夫的壞處,讓旁聽的人都疑惑了。
難道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狡辯嗎,比如多說一點練這功夫能掙多少錢的話,比如練這門功夫能過上多好的日子之類的言語。
江流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前頭我也說了,學這行當,名聲不好,還遭罪,可從古到今下九流的人還少嗎?我曾爺爺那輩,多少人擠破頭想學這技藝,隻是這些絕技多數都是傳男不傳女,更加不傳外的,那是給再多的拜師錢也不教的技藝。話也說到這兒了,為什麼直到今天,還是有人願意學這門技藝,按照這個小姑娘的說法,這門技藝那麼磨人,乾脆就把它荒廢了,從此以後彆再有人學了就好,可古人為什麼寧可被稱作下九流也要學這些,現在為什麼還有人明知道它受罪也要學這玩意兒,因為窮,因為日子過不下去,因為學了這個,好歹還讓人覺得日子有了奔頭!”
“我喜歡這玩意兒嗎?我當然是不喜歡的,因為我小時候為它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上了年紀後還因為它落下了一身病,我又沒孩子,我完全可以讓它在我這輩斷了傳承,可是我知道,隻要還有窮人,隻要還有人連飯都吃不上,即便我這兒不教縮骨功了,還會有姓蔣的,姓海的教授脫骨功,斷骨法,隻要還要窮人,這種老一輩傳下來的,磨人的,受罪的功夫,就是不會斷層的。”
瘦瘦小小的男人就站在人群的中央,他的聲音並不大,卻一聲聲的說到了每個人的心坎裡。
即便是一些質疑他的人,也因為他的這番話沉默了。
“很多人或許想說念書,念書改變生活,可咱們這兒師資力量薄弱,多少孩子念完初中就沒辦法繼續往下念的,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初中畢業後重複著父輩的生活,極少數一部分人出去闖蕩,他們中能夠出息的,又是鳳毛麟角,沒人敢賭自己就是魚躍龍門的那一個人。比起前途未卜的學業,學我這門功夫的好處是肉眼看得到的,大房子,小卡車,餐餐都有肉,頓頓都有魚,這對你們當中的很多人來說就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子,可對於這些孩子來說,就是最好的生活了,他們為什麼不能選擇現在受點累,將來能夠輕鬆一點呢?還是說,一定要讓孩子們過你們覺得很好的生活,才算是幸福的生活?”
這一番質問,更是讓所有人,包括顧馨星啞口無言。
“我從小就生活在這兒,我小時候是怎麼練功的,村裡人也都知道。在收徒前,我簽了幾份合約,都是這三孩子的長輩畫手印的,即便是現在,我依舊是那句話,想學學,不想學隨時可以回家。”
江流看了眼站在父母身邊,麵露心虛的許全軍,以及依舊懵懵懂懂的王狗子,然後又看向眾人。
“我並沒有想過一代代將這門技藝傳承下去,或許哪一天,它就在我某一代傳人手中斷絕了,那也是好事,因為那就說明,那時候不再有需要它的人,也不再有窮人了。”
這些話,擲地有聲。
話畢,江流衝著人群裡招了招手,肖彤彤和肖珊珊歡快地跑了過來,一個撲到江流的懷裡,一個撲到一旁媽媽的懷裡。
跟著這倆姑娘過來的還有這些天在網絡上快被黑出翔來的兩個警察。
這些日子,他們可是過足了被汙蔑,被惡意編造各種段子的痛苦生活,好在領導是明事理的,知道這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鬨出來的麻煩,沒有真的將他們革職。
“咱們也澄清幾點啊,當時我們是接到報警電話出警了,可是在了解事情真相後,我們並沒有選擇抓捕一個無辜的人,至於當時和當事人江流握手的照片,是因為我們從村長的口中得知你們現在上山的這條山路是江流的父親出錢修的,這些年也是江流不斷往裡麵貼錢修補的。”
“還有,去年冬天那麼冷,是江流出錢買煤餅幫助山上的孤寡老人度過了寒冬,那時候,這些人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年輕的小警察心裡頭也有氣,在說這番話的時候,指著王奮肖國輝等人意有所指。
他們不是扮演好爸爸好兒子嗎,那他們父母孩子最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在哪個嘎達窩著呢?
“小姑娘,有善心是好事,但是以後做事得動動腦,不是每個人都那麼閒,會騙你害你的,如果當初你能把我們勸你的話聽進去,而不是隻聽你想聽的,就不會有現在的麻煩了。”
小警察還沒完,又譏諷地念了顧馨星幾句。
要不是看在這小丫頭確確實實做了點事實,給村裡需要幫助的人找來了不少善款,以及她的出發點不是為了鬨事,而是真的為了做她心中的善事的份上,他早就起訴對方誹謗了。
隻希望經過這一次的教訓,以後她在做好事前先動動腦子。
“誒,肖國輝你跑什麼啊!”
看到警察和兩個本應該已經坐在去往廣南的長途車上的女兒出現時,肖國輝就意識到大事不妙,準備趁著所有人都沒有注意他的時候偷跑,隻是還是被一直盯著他的中年警察看見了,快步跑過去將他壓在了身下,反扣住他的雙手,替他戴上鐐銬。
“懷疑你和一宗拐賣兒童案件有關,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說著,年輕警察也上前,和年長的警察一塊,押著肖國輝走向警車。
“你們放開我,我帶走自己的女兒算什麼綁架!”
“你們快點放開我,救命啊!”
肖國輝高聲喊著,還沉浸在剛剛那些話透露出來的信息量中的記者這時回過神來,麵對著這樣完全逆翻的轉折,拿起相機猛地一頓拍攝。
不管怎麼樣,總得帶點素材回去,這個肖國輝似乎就是很好的題材。
作者有話要說: 二章合並上傳,今天還有一更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