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娘看著嵐意,嵐意也就這樣看著李姨娘,凝芙在一旁防備著,生怕對方狗急跳牆傷到主子。
屋裡就這樣詭異地安靜著,嵐意知道,她們都在賭。
李姨娘賭嵐意有良心,不會把自己的弟弟真逼到那個地步;嵐意則賭李姨娘不敢拿親生骨肉的前途開玩笑,會俯首認罪。
突然爆了個燈花,忽明忽暗的光照得三個人的麵目都看不真切,凝芙忍不住,忽然就道:“姨娘,你不知道小姐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嗎?待她好的,她必然傾囊相報,可待她不好的,她從不留情麵,您真以為兩條人命擔在身上,她能放過二公子嗎?按一命償一命算,二公子,也該去償小公子的命,不是嗎?”
李姨娘終於鬆動了一些,她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說出一個字。
嵐意卻懂,立刻就道:“我答應你,認罪伏法後,不會讓這些事影響到之冽,他還是裴府的繼承人,會記到我娘名下,即便有了新夫人,他也會是嫡子,而且是嫡長子。”
又是一陣沉寂,李姨娘再開口時,嗓音嘶啞,遠沒有從前的溫柔可親,“該說的話,都被王妃說完了,妾身已經沒有什麼好講。但當時,我不過想讓夫人損了身子從此不能再生,並沒想要她性命。”
終於撬開了她的嘴,嵐意卻沒有任何快意,冷冷地道:“那我弟弟呢?我弟弟的命,就不值什麼了?”
李姨娘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道:“你弟弟確實擋了路,不除他,之冽永無出頭之日,但我也想過,若是老天爺垂憐,並沒有因他落水就奪去他生命,我就再也不動手了,可他的身體太差,終究沒有熬過那一劫。”
“我現在終於知道什麼樣的人最可怕了。”嵐意搖搖頭,“明明手染鮮血,卻總能給自己找到不得已的理由,一副悲憫的語氣,仿佛他人的亡故都是老天爺的罪過。你有沒有想過,老天爺也不願背這樣的黑鍋,早晚有一天會同你算一筆總賬。”
李姨娘歎口氣,“想過,當然想過,其實做下這些事的時候,我就想過兜不住,但總是會抱著點妄想,希望能陪著之冽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
嵐意冷冷地道:“果然是妄想,但憑什麼你的癡心妄想,要彆人的性命付出代價。從今天起,你不要再出門,為了之冽的體麵,我不想鬨得太難看。”
李姨娘問:“王妃打算怎麼對付妾身?和白瑤卿一樣,吃著蒼耳子,慢慢地就死了?”
嵐意並不回答這個問題,起身往門外走,按道理血債血償,必然也要放了李姨娘的血,方能解她的心頭之恨,但李姨娘和白姨娘不一樣,這個女人,對自己的好,總是在心頭盤旋,嵐意分不清那究竟是真還是假,所以也下不了那個決定。
拉開門,外麵裴歸悲涼地看著自己,嵐意這才稍稍感知到一些親情的力量,背後李姨娘坐在原位,忽然抬起頭,道:“嵐意,不論我怎麼對彆人,我對你,都是真心實意,我把你當成我親生女兒來疼愛,你嫁得好,我比誰都開心。”
嵐意定在了那裡,手緊緊握著門沿,口中道:“你以為現在說這些話,我就會放你一馬?”
“不,不。”李姨娘搖頭,眼裡無悲無喜,“我說這些話,隻是希望王妃能記住剛才答應妾身的那些,給之冽該有的前途。”
嵐意道:“答應你的事,我不會改口。”
李姨娘笑了笑,“我信你。嵐意,你信我嗎?”
嵐意怔了怔,才意識到她是在說“把你當成親生女兒來疼愛”這句話,心中的感情複雜到難以言喻,她可以摒棄很多,唯獨不能摒棄的是對母愛的渴望。
但是在仇人麵前,她怎麼能漏出一絲一毫的親近和軟弱。
“你這些話,不過是裹著蜜糖的刀尖。”她拋下一句,又往裴歸的方向走了兩步。
可李姨娘提高了聲音,攔住了嵐意的腳步,“我知道你不願信我,但又想要信我。嵐意,你母親都未必有我了解你。還記得之前你被白瑤卿克扣飯食,我將自己的勻出來分給你,你對我說什麼嗎?”
嵐意當然記得,那時候她傻乎乎地說“以後要一輩子孝敬姨娘不嫁人了”,但這會兒的她隻回:“不記得了。”
李姨娘還在絮叨:“不論你記不記得,我是記得的,還有你罰跪時我偷摸給你做的膝蓋墊子;你挨板子時我撲到你身上陪你一起受著……這些,我都記得。”
嵐意越聽這些,就越恨自己曾經受過她的好處,抿著唇,沉著臉,一句話都不答。
而李姨娘自顧自地往下說:“我曉得你心裡空了一塊兒,金銀珠寶大富大貴都不能彌補,我很想替你母親給補上,我很想讓你覺得,我就是你的娘。”
嵐意咬咬牙,眼裡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有了些眼淚,但這樣的淚意,硬生生地被憋回去,取而代之的,是狠心的話語,“可你,不配做我的娘。”
“是,我不配,從我先前做出的那些事來看,我已經沒有資格,但嵐意,我對你的關愛,從來都不是假的,你要信我。”
嵐意反問:“信不信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嗎?”
李姨娘道:“有,當然有,我害你無母無弟,一生哀痛,唯有對你好的那些,能夠稍稍彌補,嵐意,你記得,你一定要記得那些好,這樣以後你想起我的時候,不會全都是恨,至少,你還能嘗到那麼些我真心給你的親情,你就不會活得那麼煎熬。”
嵐意冷冷一笑,這些話確實能讓她動容,但李姨娘休想得到任何回應,不再搭理,走到裴歸身邊,抬著頭問:“阿爹還有什麼話要和她說麼?”
裴歸疲憊而失望,搖搖頭,剛要說什麼,裡頭忽然傳出悶悶的一聲響動,緊接著是桌椅倒地的聲音,嵐意怔了怔,猛然回過頭去,看到李姨娘頭上綻開一朵巨大的血花,看著自己,微笑著,緩緩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