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觸桌角自儘!
桌角固然尖銳,但若非是用儘全身力氣,怎能撞壞堅硬的頭骨,嵐意知道,她不是故作弱勢,是真的抱了必死的決心。
裴歸也看到了這一幕,脫口而出道:“李嬌嬋你……”腳下也往她的方向走了幾步,然而馮瓔和裴之凇的死生生地拉住他的腳步,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過去,仿佛隻要走到李姨娘身邊,就是對亡妻亡子的背叛。
一晃神的功夫,嵐意已經從他身邊匆匆而過,趕到李姨娘身邊,她渾身顫抖,不知道是氣得還是怎麼,抬頭對凝芙喝道:“還不快去找郎中!”
凝芙領命而去,裴歸終於也走了過來,隻見嵐意從袖中拿出手帕,捂住她額頭上的傷痕,然而那血還是汩汩地流出來,怎麼都不能停歇。
“凝芙呢,凝芙呢,先到庫房裡取止血的藥散來,先把血止住了再說啊!”
然而凝芙已經出去了,大半夜的,為了不讓事情外泄,其他人都被清乾淨,還不知道那丫頭要去哪才能請到大夫,而李姨娘的生命流逝得極快,那鮮血很快就汩汩而出流到地上,流到石頭之間的縫隙裡,蜿蜒出細長的紅線。
嵐意咬著牙,“你竟敢這麼死,誰準了?你做下那麼多惡,必須要磋磨而亡!”
李姨娘笑了笑,旁邊明明裴歸也在,她卻隻看著嵐意,“妾身,妾身就當王妃是不願妾身死吧。這一生一雙兒女,妾身齊全,齊全得很。”
“誰是你女兒?!滿嘴胡謅的東西,你連好好的死都不配!”嵐意紅著眼睛,心中又是恨,又是……急,回頭看向院落的門,“凝芙怎麼還不回來?”
李姨娘抬起手來,握住了嵐意的手腕,她的手一直都很溫暖,這會兒卻冰涼,涼的讓人害怕,嵐意的身子僵了僵,一時沒有掙脫。
“王妃,錯誤已經鑄成,妾身隻盼你未來平安……平安喜樂……”
然後她就緩緩閉上了眼睛,再無一絲氣息。
守在一旁的裴歸,作為她的夫君,竟然沒得一句遺言,她把所有的力氣,都留給了嵐意。
屋中是長久的寂靜,直到凝芙跌跌撞撞地跑回來,“王妃,太晚了,找不到,找不到……啊!”
她看到嵐意坐在地上,裴歸頹然地站著,而李姨娘,已經闔上雙眼,沒有一點動靜了。
三個人就這樣呆在這小院子裡,那蠟燭慢慢地燃到了末尾,攢了一燭台的淚,忽然晃了晃,就熄滅了。
嵐意仿佛才回過神來,跌跌撞撞地起身,凝芙趕緊上去攙著她,等站定,嵐意才啞著嗓子道:“把外頭的風燈拿過來,先將父親送回去休息,到時候再由你和蕊花來親自收拾這邊。消息一定要鎖死了,絕不可讓任何其他人知道。”
凝芙應聲,趕緊提了燈進來,光線被散開來,找到三個人的麵龐上,嵐意才看清,裴歸竟正無聲地哭。
嵐意心裡很慌,從前不論什麼事,父親都是不會當著彆人掉眼淚的,即便是母親死的時候,他也不過是紅了眼眶,暗地裡擦掉淚水,這一次,是怎麼?難道李姨娘在他的心裡,已經這麼重要了?
眼下報了仇,嵐意心中殊無快感,人的感情就是這樣複雜,明明知道此仇不共戴天,已經做好了殺母留子的打算,卻因著這麼多年,她已經慢慢地融進了自己的生活,成為了自己的家人,而變得連以命抵命都這樣難以接受。
而裴歸走到主屋前麵,還停住了腳步,忽然問她:“嵐意,這些事做完後,你高興了嗎?”
嵐意苦澀地道:“阿爹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在質疑我不該揭開真相,找出殺害母親和弟弟的凶手嗎?”
裴歸愣了愣,搖搖頭,“孩子,這會兒的你,像一隻刺蝟,我不過是有些事情沒有想清楚,隨口問一句罷了。李嬌嬋她害人償命,是天經地義的事。”
嵐意有些後悔頂了下父親,緩了緩心情,才道:“是我太急躁了,阿爹剛才那個問題……老實說,不高興,一點也不高興,我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拚了命地去爭去鬥,裴府裡是這樣,天家也是這樣,他們沒有一個人願意好好地過日子。”
裴歸長歎,“我剛剛在她屋裡,就在想,為什麼咱們裴家會有這樣的悲劇,或許從一開始,我就不該納妾,不該讓這後宅添這麼多女人,我害了你娘,害了白瑤卿,害了李嬌嬋,更害得你和你的兄弟姐妹失去母親,你祖父教我的‘恪守己道’,竟然在這家裡,已經消失殆儘。等我百年之後,如何有臉麵去見他。”
嵐意顫顫地喊了句,“阿爹……”
“嵐意啊,納妾這種事,從根子上就錯了。”裴歸痛心疾首,扶著門框,“今日你害了她,明日她複了仇,後日又來個新人陷入爭搶,最後卻誰也不能高興,這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嵐意上前扶了一把,問:“阿爹,您說這些,可能古往今來,已經有人想到了,可是無一例外,沒有人能改變什麼。既然是根子上就出了錯,那您順著根子娶妻納妾,也不能說錯處全在您。事情已經過去了,等新夫人過門後,您和她好好地過下半輩子吧。”
裴歸又是連連歎氣,一句“其實我並不想續弦”沒有說出口。
做不到的事,說出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這一晚,裴府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李姨娘忽然病重,沒撐過三四天就撒手人寰,入棺的時候,裴歸念她關懷體貼,甚為心痛,特給她戴上了發冠,將上半頭部遮得嚴嚴實實,餘下眉眼安靜寧和,竟顯得麵目如生。
最痛苦的自然是裴之冽,他這幾日在書院用功,母親“亡故”的那日才回到家,沒有趕上見最後一麵。嵐意傷心而滿懷歉意地說沒想到這病這麼急,不曾提前告知,以致如此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