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過去,皇帝肯定早就把事情摸得清清楚楚,衛長淵立刻跪下,沉聲道:“兒臣無話可辯,請父皇降罪。”
皇帝指著他,卻看著其他兒子,“你們瞧瞧,什麼叫‘好大喜功’、‘罔顧人命’,這就是了。”
這話嚴重,衛長淵的一顆心幾乎要蹦出胸膛,隻能把頭重重往地上這麼一磕,言道:“兒臣犯了大錯,皇子犯法,自然也與庶民同罪,父皇就算賜死兒臣以命相抵,兒臣也毫無怨言!”
衛長玦覺著有些不對勁,明明這件事上,還有分辨和轉圜的餘地,怎麼衛長淵二話不說就是認錯?恐怕他們還有後招。
果然就在皇帝開口之前,衛長澤忽然躥了出來,跪地叩首。
“你又有什麼話要說?”
乾明宮窗格透過來的陽光中,衛長澤振振有詞,說自己母妃教導得沒錯,為國為民為父皇,隻是二皇兄急躁了些,改了也就完了,那些百姓,確實是損了性命,但邊關的將士也是拿命在守護著他們,同樣是用性命做一件事,怎麼邊關的將士使得,大順的百姓就不使得了?
皇帝倒也不為這短短兩句話動搖,實在是衛長澤很講義氣的樣子,認真地說要罰一同罰,他願意為了二皇兄,也願意為了那些戍守邊關的人,遭一遭罪。
這樣意氣風發的少年,拍著胸脯擲地有聲,真是讓皇帝喜歡到了心坎上。
不得不說,衛長珩拿捏皇帝的心思,也怪準的,正是因為在爾虞我詐裡呆得久了,才更會被兄弟之間的情誼打動。皇帝的震怒,真的消弭在衛長澤的直爽飛揚中,直讓許多人麵麵相覷。
於是張賴八的故事,被重重拿起,輕輕放下,衛長淵身上擔著的那些人命,被皇帝的賞賜掩蓋住,有成員因這件事而死亡的家族,將會得到賞銀和朝廷做的小牌匾,上麵寫著“勤忠”二字,也是一種榮耀。
小小的民憤被平息後,後麵的就簡單了,皇帝斥責了衛長淵幾句,說他“做事急躁”,被要求在家反省,就連皮肉懲罰都沒有挨著一下,而衛長澤護著兄長,又口出豪言,說自己不僅願意為了保衛大順的將士們付出生命,更願意為了百姓們去邊關吃沙子打敵人,被皇帝連連誇讚,親自下了個“四子與朕年輕時甚像”的結論。
衛長澤當時得意得很,順嘴就再捧了捧,“父皇這時候不也是正年輕嗎,您就說兒臣和您現在像就得了。”
皇帝笑罵他“油嘴滑舌”,但這樣溫和的斥責,所有人都能聽出沒事了。
但是等衛長澤回到家中,挺高興地說起這件事時,慕禾笙冷冷地笑了笑,潑了盆冷水過去,“從來好事就沒有咱們的份兒,壞事就得讓你這個做弟弟的頂上去,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都說做哥哥的要照顧小的,怎麼到咱們這裡,就全都倒過來了?”
說來也是奇怪,從前慕禾笙乖巧聽話的時候,衛長澤不見得有多尊重她,但自打上次在宮裡挨了一巴掌,慕禾笙心死了一半,對他和那些妾室不假顏色冷嘲熱諷後,衛長澤反而把她當成妻子來尊重了,自然他眼裡的尊重,不過是該說話說話,該點卯點卯,可也比之前那段鬨得沸反盈天的日子好許多。
眼下聽了妻子的質問,衛長澤的好好的心情一下子跌落穀底,其實他也明白這質問難聽,卻是事實,心裡一直刻意忽略的不平衡,忽然被打開了個口子,溢了出來。
“二哥有難,總要幫一把,不然母妃也要傷心。”衛長澤似乎想挽回什麼。
慕禾笙幽幽地道:“是啊,母妃記掛著大兒子,和當年的太後一樣,若不搭把手,母妃恐怕要把咱拎到長福宮去斥責了。”
衛長澤皺眉,張了張嘴,終究沒反駁。
恭王府裡,嵐意也在和衛長玦說這件事,挺遺憾地道:“沒想到這樣有力的控訴,被衛長淵輕而易舉地躲過去了,也不知道張賴八會不會被報複。”
衛長玦道:“放心,父皇也知道不能太過縱容,特地說了這張賴八為了家人挺身而出,是個熱血的漢子,讓咱們不能為難他,尤其是二皇兄,得了這次教訓後,更要好好保護著張賴八,以他為鏡,常常檢視自己的言行。”
嵐意鬆口氣,“如此張賴八也不算被咱們害了。隻可惜六皇弟拚了自己大婚的好日子幫著打壓,卻沒有給二皇兄造成任何拖累。”
衛長玦道:“世間的事原本就是說不好的,有時候覺得胸有成竹的一件事,最後得到的結果卻不如人意,但也不必覺得太氣餒,也許到未來的某一天,它忽然又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呢。”
嵐意點頭,隻能接受此事已告一段落。
好在東邊不亮西邊亮,皇後的身子明明看著是熬不住了,偏偏顫顫巍巍地又活到了夏天,連太醫都說這是上蒼的眷顧。眼見著六月裡的三伏天已經悄然溜進了整個京城,無風無雲,連葉子都不帶顫一下,皇後還努力地呼吸著每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