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這話不僅是和皇後說的,也是和皇帝說的,兩人都被觸動了心腸,一個停下了腳步,一個則低著頭,仿佛在思索著什麼。
“皇後啊……”安靜半晌,皇帝先開了口,卻沒想到,仍舊是被皇後打斷了話。
她冷靜地說:“皇上,臣妾應該是要死了。”
一句話說的皇帝心頭一痛,剛才的齟齬,一下子全拋開了,轉過身來走到床榻邊,低聲道:“太醫說情況是不大好,但你要相信他們的醫術,他們會竭儘全力救治你,你自己也得撐起來才是。”
皇後苦笑,“長玦嵐意,還有菱角他們,就是這樣哄著臣妾,讓臣妾相信這個病能治,一步步把臣妾的性命延到了這個時候,可是皇上啊,臣妾自己心裡就有數,今兒是大限之期,臣妾不想走,也得走。”
皇帝的唇微微顫抖,說不出話來,卻原來,這個正妻在他心裡的地位,同彆人還是不一樣的,即便他不喜歡她,從沒有像寵著瑛貴妃那樣寵著她,卻也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要離開她。
皇後顫顫地伸出手去,這是她從前絕不會主動做的動作,皇帝歎口氣,把她瘦成枯柴的手合在自己掌心,緊緊握了握,溫和道:“朕告訴你個好消息,嵐意眼下正在生產,朕和你,馬上就會看到小孫子了。”
這話果然讓皇後的眼睛亮了亮,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擔憂,“生孩子可是過鬼門關呐,不知道,不知道嵐意能不能挺過去。”
皇帝笑著道:“你還擔心她嗎?嵐意這丫頭,裴歸教得不錯,一腔的勇氣可能連等閒男子都比不過,朕看其他生育過的皇子妃,也沒有比她厲害的。所以生孩子對她來說,指不定是個小事,你儘管放心吧。”
皇後努力彎著嘴角笑了笑,“皇上哪知道生孩子的苦……不過也是借皇上吉言,嵐意一定順順利利。”停了一會兒,她大喘了幾口氣,才又說,“皇上,其實剛才臣妾是想同您說,臣妾要死了,推您去長福宮,不過是些賭氣的話,誰不希望這個時候有夫君陪在身邊呢?”
皇帝的眼眶忽然就熱了熱,他道:“早這麼多好,皇後,你總是拒朕於千裡之外,朕都有些不記得你剛嫁給朕那會兒,日子是怎麼過的了。”
這時候劉公公小心翼翼地挪進來,彎著腰低聲道:“恭王殿下在外求見。”
皇後尚未說話,皇帝已經頗威嚴地道,“讓他先在外麵等著,朕和皇後有話要說。”
劉公公不敢多問,倒是菱角主動起身,行了一禮,“殿下是最孝順的孩子,聽聞娘娘病重,肯定十分心急,讓奴婢出去同他講吧。”
皇帝沉沉點了點頭,就不再管身後的事,轉過臉龐,眼中隻有發妻。
然而在他不知道的背後,菱角暗暗對皇後使了個眼色。
這眼色,很悲涼,又很堅定。
主仆這麼多年,情同姐妹,皇後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臨死前,菱角希望皇後能說一些話,拉回帝王的心,至少,要想法子讓長玦以後能活得輕鬆點。
皇後低頭想了想,卻頭昏得難受,根本無力思索什麼,隻能隨心而言,“皇上對長玦那孩子,總是不假顏色,臣妾知道,是因著您不喜歡臣妾,所以遷怒了他。”
“又是胡說。”皇帝皺眉,但雙手並沒有放開,反而更緊了緊,“嫡妻嫡子,朕怎麼能不看重,不過是對長玦寄予厚望,才分外嚴格些。”
這些話裡幾分真幾分假,皇後不想再計較,她看得出皇帝想要讓自己走得安心的努力,但正如菱角所說,一些憋在心中的話,此刻不講就再也沒機會講,她往上掙了掙,道:“皇上剛才說,已經不記得剛剛大婚時,那日子是怎麼過的了,其實臣妾何嘗不是,臣妾隻記得您身邊的女人越來越多,又遇見了瑛貴妃……六宮粉黛至此無顏色。”
皇帝歎口氣,“這時候了,你還要吃這種醋?朕是皇帝,你是母儀天下的皇後,朕有朕的不得已,而你,必須要寬容。”
皇後苦澀地道:“皇上,您先聽臣妾說完,臣妾並不是在抱怨您把瑛貴妃放在心尖尖上,臣妾是想說,您既然已經有了真心喜愛的女子,臣妾這個做妻子的,除了寬容忍讓,還能怎麼辦?您說臣妾拒您於千裡之外,可您從沒有想過,臣妾捧了一顆心出來給您,您不要,臣妾怎麼會一直捧著,捧到彆人指著未央宮嗤笑,捧到您心尖尖上的那個人瞧不順眼,那臣妾這個皇後,真是什麼都沒有了。”
一番話說得自己心裡頭絞痛,支撐不住,重重地往下躺,好在皇帝反應過來,抬手將她攬住,皇後落入久違的懷抱,不知怎麼,眼圈一紅,就掉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