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公公覺得這話,像是好友之間說的,可他並不敢做皇帝的友,隻能比平日裡更細致地服侍皇帝。
這一日皇帝也沒翻牌子,也沒有彆的情緒,明明是當事人,卻比劉公公來得更淡然。
唯有臨就寢前,他念叨了一二。
彼時乾明宮的燈已經熄了一大半,顯得有些昏暗,珠簾被放下來,紋絲不動,影子長長地攤在地上。劉公公過來備晚間的茶水,腳步比貓兒的還輕,正準備擱下茶壺,便聽到皇帝很小聲地說了句“可要快些挑了,不然來不及”。
他知道皇帝在說挑什麼,在裡頭還能控著情緒,出去後卻忍不住抹了一把沒掉出來的淚。
這一幕恰巧被旁邊的小太監看到了,他是劉公公的徒弟,也是值得信任的人,此刻湊過來看,小聲問:“師父,您被皇上罵了?”
劉公公瞪他一眼,“皇上罵我做甚。”
小太監又問:“那您紅著眼,是哭什麼?”
劉公公情知被人看出來了,否認沒哭倒顯得奇怪,便直接答了句,“我這把年紀了,哭自己沒根兒。”
夜晚裡的哀愁,總會隨著第二日太陽的升起減輕些許,劉公公說完那句話後,就知道不能再讓旁人看出端倪,穩了穩心神,在門外小眠些許,天擦亮就打起精神來應付著眼前的事。
而乾明宮想要扣住的信兒,絕對不會傳出去,眾人並不曉得皇上如今身體的狀況,隻當仍是正值壯年。
劉公公忙忙碌碌大半天,到了黃昏時分旁人來替了他,他才終於能去傳皇帝的口諭。
跟著他的腳步,“恭王府將有一位側妃過門”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當真是引起了軒然大波,聽到的人要麼是幸災樂禍,要麼是目瞪口呆,連瑛貴妃都茫然了,在長富宮裡問清荷,“我聽錯了?”
清荷也發愣,“沒聽錯吧,皇上確實是給恭王府定下了一個側妃。”
瑛貴妃拿茶的手,都不大穩了,“我不過是去乾明宮說了說,皇上就真的要打裴嵐意的臉?”
清荷有些疑惑,“這有什麼不好嗎?皇上這麼做,是因為信任主子您啊!”
瑛貴妃卻道:“信任我?清荷,皇上從沒有真真切切地信任過任何人。我說的這些話,皇上若有疑心,一定會去讓人查清楚,再考慮如何處置裴嵐意,可他什麼都不多問,直接就塞了個人過去,而且恰好是我去了乾明宮後,就這麼做了,你說旁人看了,會怎麼想?”
清荷在原地呆呆傻傻地想了一會兒,才遲疑地道:“旁人會覺得是主子您挑唆的?”
瑛貴妃道:“對,他們會覺得,我在乾明宮裡,說了對恭王府不利的話,皇上才忽然要給恭王府塞人,雖然事實就是如此,但如今皇子們都已經和朝堂牽扯不清,旁人會覺得我故意要攪得恭王府不安生,才在這個時候,唆使皇上給恭王納側妃。皇上若真的待我有心,又怎麼會看不清這裡頭的門道,把我推到風口浪尖上?”
清荷覺得這裡頭好複雜,又覺得怕不是瑛貴妃想得太多,但不得不承認,從前瑛貴妃走過的那些路,無一不是靠著多想多思,才能夠穩穩當當。
所以清荷也沒有多問,隻往好處說:“主子,就算皇上真的一時忘記護著您,這件事上,怎麼看,都是恭王妃吃了大虧,她拚著命給恭王殿下生孩子,恭王殿下卻轉頭納了新人,您猜她,還能不能順順當當地和恭王過下去?”
瑛貴妃的眼睛裡劃過一絲狠意,“皇上那還能想法子挽回,若是恭王府這頭真的能一屍兩命,倒是走到了先前咱們計劃的那條路上了。”
清荷忙道:“是啊,是啊,主子什麼都往好了想才是,這後宮那麼多人,皇上最疼愛的,還是主子,若是連您都戰戰兢兢,其他人該怎麼活?”
瑛貴妃知道清荷小宮女出身,除了有一顆忠心把自己奉為天人,其餘不算多出挑,尤其是眼皮子淺,這麼多年了也沒能養得深一些,當下也不再多言,隻是擺擺手讓她退下了。
長福宮和乾明宮之間,確實有什麼東西變了,但從什麼時候開始,究竟是什麼在變,瑛貴妃一時半會兒,並不能想明白。
多年來瑛貴妃已經謹慎慣了,放到旁人身上,看到自己的言語對皇帝有這樣大的影響,恐怕早都笑得滿麵花開,到得她這裡,一直忐忑不安,最終是讓人打點出一些賞賜,到時候若皇帝看重這位舒側妃,她便也跟著風賞下去。
上麵的算計,已經明明白白,可恭王府裡接到消息,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嵐意如今臨近生產,孩子折騰得厲害,最是精神不濟的時候,無力像從前那樣管束所有人,而蕊花凝芙兩人,顧著憤憤不平,都沒心思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