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玦上前一步,靠得更近了些,衛長淵這才發現,從氣勢上而言,這個三弟雖不曾對任何人大吼大叫過,卻已經與他平分秋色,倆人站在一處,誰也不比誰差。
可是從前分明不是這樣的,衛長淵有些想不起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關於恭王府的一切,已經完全脫離了他和長福宮的掌控。
隻聽得長玦又道:“有些話我原本不想直說,可不直說,二皇兄似乎聽不懂。貴妃娘娘手握後宮多年,卻到了這把年紀,由父皇親自把權柄分了出去,你說這是為什麼?還不是因為貴妃娘娘過手之事,總是會漏不少油水去長福宮?正所謂上行下效……”
一句話沒說完,衛長淵抬手指他,“說我也罷,說我母妃,你這是不敬!我警告你,立刻閉嘴!”
長玦歎口氣,抬起手來,把衛長淵的手指往下按,那力道,帶著一種果決,當然嘴是不會閉的,“今天是中秋,多好的節日,二皇兄何必動怒,更何況,我原是不想說的,你偏要問,隻好說說心中的想法。我無非是覺得貴妃娘娘連帶著你,有些地方都走錯了走歪了,並不敢有任何不敬。”
每每衛長淵動怒,長玦就和氣起來,就好像重拳打到了一團棉花上,怎麼看都是做兄長的更收不住情緒。
好在衛長淵比衛長澤聰明,絕不會在宮中鬨起來,隻冷笑著說:“好,你很好,三皇弟的這張嘴,同婦人一樣碎。”說到這裡他難免想起嵐意,往對方身後瞥了瞥,續了句,“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長玦仍笑,那笑容晃得人眼睛疼,“二皇兄同我這一張婦人一樣的嘴說了這許久的話,如此投機,想來二皇兄的嘴與我彆無二致。至於我和你三弟妹,都攜手走了這麼多年,當然是一家人,二皇兄總結得很好。”
不論衛長淵說什麼,長玦總有一套話能回得萬分好聽,隻是越這樣,衛長淵越是不快,很是後悔自己主動來找茬,拂袖而行,巴不得趕緊出得宮去分道揚鑣。
長玦在他身後,作為弟弟,慢幾步原是尊重的體現,卻讓衛長淵覺得如芒在背,好似有一束目光直直地盯著他,但是偶爾故意回過頭去同蕭華音說話,又沒見到長玦看著自己。
這一行人好不容易走到宮門前,後麵快步行來一個氣喘籲籲的小太監,撣著袖子行了禮,道:“奴才總算是趕上了,齊王殿下請留步,貴妃娘娘讓去長福宮坐坐再回呢。”
因今天有宴飲,宮門落鎖的時間要晚於平常,皇子們也不必卡著時辰往外趕,但如今他們都已經成年,這個點兒了還在母妃宮裡,很不合時,衛長淵便皺了皺眉,言道:“恐怕不合規矩,你和母妃說聲,我就不去了。”
小太監卻定是要請到他,說:“煜王殿下也在呢,還請齊王殿下隨奴才過去吧,貴妃娘娘說了,您剛回京,她不曾好生瞧您一眼,總是要同您好好說幾句話,才放心的。再者說,煜王殿下也記掛著您。”
母親和胞弟都被抬了出來,衛長淵隻能再走一趟長福宮,他看了看身後的蕭華音,問:“那齊王妃還需要過去麼?”
小太監笑道:“且不用,煜王妃也沒留呢,而且天色已晚,娘娘的意思是,二位王妃可以先回府準備著,到時候殿下們回去了,好歹有口熱茶。”
衛長淵點了點頭,過去握了握蕭華音的手,臉上帶著極少見的溫柔,“那你先回去,沒得來回跑也辛苦。”然後他放低了聲音,囑咐著,“不用給我準備什麼,我一個大男人,身邊還有那麼多奴才,哪裡需要你親自動手。”
夫妻倆在這種事上,一貫的陽奉陰違,不用衛長淵囑咐,蕭華音也不會真苦著自己,但是她還是擔憂,輕聲道:“不知道母妃有什麼非得這會兒說不可。”
衛長淵笑了笑,“放心,待我回去講給你聽。”
然後他略微對衛長玦點了點頭,就帶著小太監走進茫茫夜色裡。
嵐意這頭和蕭華音其實沒什麼話說,一路走過來,到得此刻,倒像是卸了口氣,互相行了個平禮,算作道彆。
恭王府的馬車早就等待著,這會兒來得也快,嵐意上了馬車,從乳娘手裡接過已經睡熟的珣康,穩當當地坐下去,等輪子緩緩滾起來,才說:“今天的你,很奇怪。”
長玦搭把手,把蓋在珣康身上的細絨布往上掖了掖,道:“瞧出來了?”
嵐意點點頭,“你像是在主動激怒二皇兄。”
長玦順手就捏了下她的臉頰,“總是這麼機靈。”
嵐意往他身邊靠了靠,低聲問:“為什麼要這樣呢?現在我們惹怒他,似乎也沒有什麼好處,何況近來在父皇麵前,你算很冒尖的了。”
長玦沉默了一會兒,透過窗子往外看了看,跟著的下人靠得並不是很近,且馬車前行的聲音也不小,在裡頭說話,外麵多半聽不見,這才湊近妻子耳朵邊上,極輕微地道:“嵐意,近來我去乾明宮,總是能隱隱聞著一股藥味兒。”
嵐意有些訝然,同樣湊到長玦耳邊,“你是說,父皇在用藥?可是沒聽說父皇生病了啊。”
長玦頷首,“這才是問題所在,如果是生了病,父皇這個年紀,是極正常的事,為什麼要遮著掩著?藥味兒本就是最難散的,若是日日都用藥,就算開窗通風,也會有隱隱殘留,當初你吃藥膳,屋中一直都有氣味,還記得嗎?”
那段日子嘴巴裡見天是苦的,且才過去沒多久,嵐意當然記得,立刻就說:“記得。所以父皇應該是得了不能言說的病,或許情況……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