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葬沒把自己當外人,順便打開殷臣滿滿當當的衣櫃,立刻看上了底層那幾l雙加絨保暖的黑皮靴。
皮革沒有一絲皺褶,都是嶄新的好貨,放在外頭,種土豆的農民一輩子都買不起。
這個萬惡的富家叛逆子弟,甚至還藏著貂皮大衣和雪貂圍巾,連替換的手杖也有三根,全都鑲嵌著水晶和珠寶!
等離開瘋人院,他必然要和殷臣搶衣服穿。
宋葬合上衣櫃,轉身就打開了床頭櫃。
聖經一本,玫瑰經一本,草藥學一本。還有從圖書館帶回來的《液體學說》,實際上就是後世臭名昭著的放血療法。
當然,在現實世界裡放血隻會死人,不代表在這個世界裡,它就真的沒用……
宋葬側耳聽著屋外的動靜,同時饒有興致地翻開了《液體學說》。
棕黃羊皮紙的質感格外厚重,他一連翻過幾l頁,作者誇誇其談地描述著四大□□的平衡多麼關鍵,血液因各種原因產生的毒性與汙穢,以及一種非常便利的工具——水蛭。
水蛭的養殖與捕捉方法,宋葬看得津津有味。
隨後他翻到了一張勾勒詳細的水蛭素描,紡錘型的肉蟲,渾身有不規則的雜亂斑點,猙獰張大的口吸盤深處,有若隱若現的細密牙齒。
宋葬不經意間抬手碰到了它,準確來說,是碰到了素描上深不見底的水蛭口器。
一陣出乎意料的刺痛從指尖傳來,宋葬驚訝地瞪大眼睛,發現手指上竟然有一滴血珠滾落。
他毫不猶豫將書扔開,可血珠就像被某種神秘力量吸引著,在半空中便落在了它布滿牙齒的口吸盤裡,浸入厚重羊皮紙中,漸漸消散無影。
隨著書冊掉落,一張白色的硬紙片也從書頁中掉了出來。
宋葬用力按著指尖止血,同時將那硬紙片撿起來翻轉,想看是否有什麼線索。
可接著他的表情驀然變得無語。
什麼硬紙片,這居然是拍立得,而且是宋葬在戀綜時拍的大頭高清照片……
他還以為當時殷臣全都交出來了,沒想到還偷偷藏著。藏著就算了,夾在放血療法的書裡又是幾l個意思?!
宋葬思來想去也弄不清殷臣的行為模式,簡直無話可說,揉著太陽穴低聲道:“……殷臣,你有病啊。”
“我確實有病。”
雕花玻璃窗外,殷臣站在鬆動的牆磚邊緣,似笑非笑望著他。
宋葬腦袋一懵,隨即匆忙開窗拉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往裡拽:“快進來,你爬窗做什麼?!這裡是三樓!”
殷臣頗為順從,輕易便被他扯了進來。衣領沾染著些許雪霜與薰衣草的淡香,輕輕蹭過宋葬的
側臉。
“當然是因為,爬窗更快,”殷臣的手杖不知所蹤,雙臂環著宋葬纖細的腰,下巴自然而然搭在了他的肩膀,發梢泛著潮濕水汽,“我是來救你的,怕來不及。”
合情合理,那麼徒手爬上三樓的事情,可以先不計較。宋葬垂眸,戳他溫熱白皙的臉:“那你偷藏我照片做什麼?”
“那是我的書簽。看書時再隨時看它,我心裡舒服。”
殷臣漫不經心地回答,言辭理直氣壯,絲毫不認為這是一件奇怪的事。
宋葬:……
“好吧。”
除了好吧,他居然說不出其他話來。
宋葬安安靜靜站在原地,任由殷臣貼著他的臉,這裡蹭一下,那裡摸一下,黏糊得像是他倆幾l年沒見過似的。
“夠了嗎?”
“不。”
“我覺得夠了,鬆開我。”
殷臣勾了下唇,聽話地鬆手,撿起散落在地的《液體學說》,放回床頭櫃裡。
他一點也不介意宋葬亂翻他東西,反之好像還挺高興。
宋葬看他一眼,順嘴提起方才的詭異事件:“說起來,這本書之前莫名其妙刺了我一下,手指受傷了。”
殷臣動作頓住,臉色頃刻沉了幾l分:“我看看。”
“沒事,很快就能愈合。”宋葬伸出右手,展示自己幾l乎看不清的細小傷處。
而殷臣一把攥住他手腕,往自己身前拉。見狀不對,宋葬連忙開口阻攔:“不許把我的手指放進嘴裡!”
“……嗯。”
殷臣遺憾放棄。
“不是,你還真想放啊?”
“我就是想。”
他黑沉下來的臉色,依然沒有絲毫複原的征兆。
“彆急著發脾氣。這個世界的放血療法,可能是真實有用的。你聽我說。”宋葬反握住他的手,安撫地輕晃幾l下。
見殷臣還抿著唇不高興,宋葬直接把人推著坐在床頭。而他自己,則是側身坐在了殷臣腿上。
宋葬也不管殷臣是否滿意,挪了挪位置,調整到舒服的姿勢,繼續推測:“我碰到水蛭的素描,被刺破手指放了血,說明有兩種大致的可能性。
“這隻水蛭,有沒有可能被賜予了神秘的療愈力量?或者它是活的,隻是被困在了羊皮紙上。同時在這兩個推測之上,有沒有可能……我身體裡有毒性,被它檢測到了,所以才會被莫名其妙放出血液?”
畢竟,殷臣方才也碰到了那隻水蛭,卻完全沒有被影響。
殷臣眉頭攢起,態度終於變得嚴肅,摩挲著他的腰道:“我會檢查那本書的。還有,今天午餐不要吃,讓徐蔚然藏一些帶給我,我想辦法檢測。”
“好。”
說完正事,也滿足了殷臣莫名強烈的觸碰需求,兩人沒再耽擱,一前一後離開臥室。
而與此同時,徐蔚然正在找那枚失蹤的銀子彈。
不僅他在找,黎明修女也
被他喊著幫忙一起找。
他倆將三樓到一樓的三層走廊都掃了一遍,沒有發現血跡,也沒有任何穿著黑色皮鞋的男性腳印。
就好像那雙藍眼睛的主人,從未出現在屋外叩門。
若非宋葬也被嚇得開了一槍,徐蔚然都要懷疑自己精神分裂了。
“離譜,他能躲到哪兒去?”
房門打開,殷臣將“被束縛”的宋葬,連帶輪椅一並推了出來。
看見兩人分頭扒拉牆角的不雅觀姿勢,他無奈地道:“彆找了,先帶宋葬去吃午飯。”
“哎,好的哥,我這就來!”
徐蔚然立刻放棄了搜索行動,尷尬地摸摸腦袋,同時小聲對一旁的修女喊話:“黎明,黎明,你是個修女,不能有失優雅!”
黎明修女愣了愣,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不太好,也紅著臉爬起來,慌亂整理起自己皺巴巴的黑袍。
“你來找我做什麼?”殷臣看向她。
恍惚中的黎明修女如夢初醒,小聲道:“是這樣的,威爾士先生讓我來送繪畫工具,他好像被很棘手的事務耽擱了,脫不開身。”
“很棘手的事務……他沒受傷吧?”
宋葬有些訝異,不由得問。
他實在沒想到,這世上還有對管家來說棘手的事情。畢竟,管家的存在感低到嚇人,他爬樹摘果時,連樹上的鳥兒都無法察覺。
“不許擔心他。”殷臣冷冷插話。
黎明害怕地向後挪了一步,沒吭聲,隻對宋葬輕輕搖了搖頭,算作回答。
宋葬心下微鬆,習慣性張口就哄:“好好好,我這輩子隻能擔心你一個人。”
“知道就好。”
殷臣非常滿意,側身讓徐蔚然接替上推輪椅的位置,同時不著痕跡遞給他一幅銀質刀叉。餐具包裹在白手帕裡,並不突兀。
徐蔚然眨了眨眼,立刻就知曉了殷臣的用意:“放心,我會保證病人的安全。”
*
午餐時間到了,兩道悠遠神聖的鐘聲響起,餐廳裡很快坐滿了人。
患者穿著相同的衣服,放眼望去是白花花一片。而坐在最前方的黑袍修女們,則像一團凝結的黑霧。視覺反差非常強烈。
普渡修女依然坐在主位,表情端莊嚴肅,看不出半點生吞活珠子的凶猛。
她沒有禁止林刑和蘭玉珩共進午餐。
哪怕林刑堂而皇之坐在她的眼前,抬手撫弄自己粗獷的絡腮胡,一邊與蘭玉珩說著情話,一邊對修女頗為邪肆地挑了挑眉。
哪怕她曾在懺悔室裡大聲痛罵,這兩人是邪惡的奸夫□□。
她不著痕跡地拿起手帕,按了按溢出些許涎液的唇角,隨即便組織修女們一同進行餐前禱告,語氣沉靜。
午餐與早餐一模一樣,豌豆牛奶雞蛋,隻多了一小團澆滿醬汁的土豆泥,在餐盤上蒸騰著冒出熱氣。
徐蔚然隻身遮擋住修女的視線,拿出款式低調的銀勺,按照宋葬的要求
,先給他喂了幾l口土豆泥。當然,要刻意避開醬汁。
好吃,口感鬆軟細膩,而且沒有毒,是美味安全的大鍋飯。
宋葬視線掃過單調的午餐,最終停留在那杯新鮮牛奶上。
“我覺得是這個。”他輕聲對徐蔚然說。
中世紀的毒藥,種類並不多。煉金術士最偉大的發明之一,便在其中——粉末狀的坤。
通俗點說,就是砒//霜。白色,無味,由於工藝不精而混雜著大量的硫化物,加在熱乎乎的牛奶裡最為隱蔽。
徐蔚然動作微頓,將銀勺悄悄放入玻璃杯中。
“我去,真的變黑了……”他迅速點亮係統光屏,手指熟練地盲打了幾l行字,“我要提醒一下林刑他們,千萬彆喝。”
收到消息,林刑湊在蘭玉珩耳邊,低聲告訴她這件事。
兩人很有默契,繼續佯裝無事地吃飯調情,甚至互相喂了彼此幾l顆豌豆,就是不碰旁邊的牛奶。
普渡修女沉默的目光盯著他們,許久不曾挪動,直到午餐時間快要結束時,她終於坐不下去了。
她驀然站起身,邁開大步衝向曖昧的兩人,一把端起玻璃杯,扯著蘭玉珩亂糟糟的頭發向後拽去。
——她想把有毒的牛奶,直接灌進蘭玉珩嘴裡!
林刑強壯的身軀將兩人隔開,語氣故作凶狠:“住手,老女人!你要對我的女人做什麼?”
普渡修女表情不變,仍是沉靜古板的漠然模樣,手腕的顫抖卻暴露了她內心有多麼波瀾。
“我主,我天主,我信禰是永遠不會有錯的真天主,並全信禰所訓誨的一切道理。求禰堅固我的信德……”(1)
她低聲呢喃著,林刑意圖阻攔的動作,竟也詭異地隨之陷入停滯。
“我主,我天主……”
他愣愣看著修女悲憫的眼瞳,低聲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