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不能隨便碰,必須提前問我。不問就碰,是耍流氓。”
“好。”
“好,然後呢?”宋葬眨眨眼。
殷臣沉默片刻,抬手解開橫在他胸前的綁帶,以及反綁在身後白色背扣:“對不起。”
“我原諒你了。”宋葬從輪椅上站起來,微微彎唇。
還好殷臣纏上的是他,沒去禍害真正的單純普通人,挺好。
雖然感覺殷臣似乎越來越黏人了,但至少他沒有胡亂搞破壞,黏人又能有什麼問題?不耍流氓就行。
兩人來到書房,黎明替管家先生抱來的一大箱子繪畫工具,已然擺在書桌之上。
宋葬饒有興致地打開蓋子,被普渡修女的豪橫與慷慨所震懾。
朱砂,細膩珍珠粉末,比黃金還貴的青金石,含有砒//霜成分的巴黎綠,以及從海螺中提取出的泰爾紫,整整一瓶。
大部分顏料都是重金屬、強效致癌物,亦或者有著無比惡心的製作流程。但繪畫,依舊是超級富人才有錢享受的娛樂活動。
看來居住此地的患者家屬們,真的給瘋人院砸了不少金銀財寶,在外人眼裡不受待見的汙穢之地,暗地裡賺得盆滿缽滿……
“彆動,都不是好東西。”
殷臣也敏銳察覺了一絲不妙的氣息,皺眉阻攔,不想讓宋葬隨意觸碰。
“沒事的,可以放血。我今天早上還喝了毒牛奶呢,放血之後一點事都沒有。”宋葬渾然不介意,興致勃勃戴上手套。
“等一下。”
殷臣拉開衣櫃翻找片刻,隨意扔給宋葬一隻黑色的鳥嘴麵具。
狹長黑喙形似烏鴉,外層是塗滿油蠟的厚實山羊皮,繡著繁複的玫瑰花紋。
山羊皮包裹之下,是近乎純銀的堅硬材質,搭配透亮的玻璃雙鏡,儼然造價不菲。
鴉嘴裡放著清新空氣的檸檬香片與乾薄荷,大抵是殷臣的手筆。
“好帥啊,這個世界真有意思。”宋葬摸了又摸,愛不釋手地感慨。
“喜歡?我多買幾個,我很有錢。”
“不要不要,一個就夠
了。”
宋葬迫不及待戴上麵具和手套,全副武裝地鋪好畫布,提起羽毛筆。
殷臣還是不想讓他碰這些重金屬,乾脆來幫忙打下手,將朱砂潤濕,與珍珠細粉一並調配到適宜的顏色。
而宋葬認真回想著今早的內容,勾勒出蘭斯帝國紋章的大致結構,再用狼毫刷子小心翼翼地上色。
經過數次練習,宋葬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很熟練了,隻要完美控製好手腕的力度,就絕不會有塗錯色塊的風險。
很快,烈火中栩栩如生的薔薇,在畫布中綻放出瑰麗浪漫的血色。
“很有天賦。”殷臣評價。
宋葬得意地揚起下巴:“那是,你布置的作業我一早上就看完了,隨便抽查。”
他沒敢隨意觸碰初生的紋章,將依然濕潤的畫布移至窗邊,趁著天色明亮,多曬曬太陽讓它儘快乾透。
“有脫力虛弱的感覺嗎?”殷臣摸了摸宋葬冰涼的手,不太滿意他略低的體溫,直接拉起他手腕拽了過來,塞進自己的口袋裡暖一暖。
宋葬沒有反抗,手指蹭著殷臣溫熱的掌心,暗自回想了一下:“有是有,但非常微弱,可能是因為我畫得不夠精準?”
“不,很精準。也許是你早晨狀態不好,那杯牛奶……”
話音未落,隻聽“砰——”的一聲巨響傳來。
一道飛馳而來的黑影破窗而入,將藝術品般漂亮的玻璃窗撞出一個大洞。
殷臣反應迅速地將宋葬護在身後,臉色卻再次黑沉如水。
是管家先生,好巧不巧,他整個人直接撲倒在新鮮出爐的濕潤畫布上。
正臉著地的姿勢有些狼狽,看起來像被誰狠狠打飛的。
緊接著意外再起,宋葬探出腦袋看向窗外,瞳孔驟然收縮。
——一大團幾乎能將人亮瞎的乳白色光球,直勾勾瞄準管家先生的腦袋,以難以想象的高速轟然衝來。
“你聽到了嗎?”
宋葬隻來得及問出一句話,視野便徹底被刺目的白光所霸占,好似瞬間致盲。
他想問殷臣,有沒有聽見陣陣神聖悠遠的呢喃,試圖鑽進他的眼球,滲入他的毛孔,強行洗滌他靈魂中濃鬱的汙穢……
但那些詭異的聲音很快就消失了,快得就像一陣錯覺與聖美的幻夢。
“轟隆——!”
白光如泥牛入海,在片刻間化作一圈熊熊火焰,在空氣中氣勢洶洶地燃燒數秒……隨即徹底消失無影。
隻留下三人,幾乎毫發無傷,站在亂七八糟的書房裡麵麵相覷。
倒也不算毫發無傷,管家的衣服後麵也破了個大洞,露出血流如注的肩胛骨,略顯淒慘。
“那個,你還好嗎?”宋葬小聲問。
管家先生並不在意自己破破爛爛的西裝,緩慢站起身,摸了摸臉上殘留的朱砂粉末。
隨後他禮貌微笑道:“宋先生,您的紋章似乎救了我一命。”
“啊?”
“感謝您的大義援手,在下無以為報?[(,隻能以身相許。”
殷臣驀然冷聲開口:“以身相許?誰給你的自信?”
“老爺,您大可放心,我指的是三年管家服務,無償贈送。”
管家笑容依舊,在無形威壓下也巍然不動,春風拂麵地推銷起來:“鑒於您與宋先生的關係特殊,您也將享有同等待遇,三年無償服務。如兩位日後滿意,續訂費用八八折,每年稅前五百萬。現在預訂,可享良心友情價,四百五十萬。”
殷臣:……
宋葬強忍笑意,安撫表情僵硬的殷臣:“親愛的,我建議你彆跟他鬥,他真的不在乎任何事,一門心思隻搞管家事業。”
“親愛的?”殷臣的注意力瞬間轉移,鳳眸一眨不眨鎖定了宋葬的眼睛。
宋葬歪頭:“就是突然想叫叫,怎麼啦?”
“……你很壞。”
殷臣怔了怔,緩慢移開目光,冷不丁冒出一句莫名泛著委屈的話來。
但這微妙的小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他想起正事,鬆開了環在宋葬腰側的手,自顧自去檢查掉落在地的那張畫布。
果不其然,原本濕潤的畫布變得乾燥,邊緣泛起一圈火燎的焦黑色。
除了沾染在管家臉上的朱砂以外,所有紅顏料都憑空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於這個世上。
而畫作本身,像是一套本就沒畫完的半成品。烈火隻剩下勾勒用的墨色線條,薔薇也化作寡淡的玫粉,非常奇妙。
“你真的會魔法,而且很厲害。”殷臣勾起唇,為宋葬所擁有的“自保能力”感到欣慰。
宋葬還在為他那句委屈的話而發呆,聞言連忙定了定神。
看著自己奇妙褪色的畫作,再看看渾身是傷的管家,宋葬不由疑惑:“管家先生,是誰要殺你?”
管家微笑回答:“一名俊美無儔的中年神父。他不像活人,身體很虛浮,透著光,也沒有影子。”
“……藍眼睛?”
“沒錯。”
宋葬與殷臣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他是懺悔室的屍體,是房間外詭異的叩門者,也是追殺管家的一道虛影。
——他們恐怕招惹上了一位勁敵。
據管家描述,在見過普渡修女、抱著繪畫工具回來的路上,這位神父便悄然跟了上來。
管家不僅無法甩脫跟蹤,而且發現這敵人真的不太好對付。
因為神父的攻擊能打得到他,而他的攻擊卻根本落不到實處。換句話說,物理攻擊完全無效。
他倆在瘋人院後邊的土豆田附近糾纏著,神父笑眯眯稱呼他為“迷途的羔羊”,管家一句話都沒回應,拚命繞圈跑路,就這樣你追我逃了許久。
幸虧這勁敵的腳瘸了一條,行動速度莫名有些拖遝遲滯,否則管家不知還要與他再纏鬥多時。
好不容易跑回來找救兵,結果那神父還不依不饒舉起神杖,遠遠扔來一發白色“聖光炮
”,扔完就消失……
也是瞎貓撞上死耗子,宋葬剛剛畫好的紋章,不知為何就能克製這團詭異的聖光。結合符號背後的含義,這枚紋章很可能是具有【護人於危難】的效果。
宋葬有些納悶:“路過的護工和修女,都沒有發現你倆在打架嗎?”
“隻要我不想被人發現,無心注意之人看不到我。當然,他們也看不到非人的神父。”管家溫和解釋。
宋葬恍然大悟,緊接著驚恐發現,管家居然在他沒察覺時換了一身西裝。散亂的頭發重歸整齊,渾身血跡也清理乾淨了,絲毫看不出方才經曆過一場大戰。
真是深藏不露,好恐怖的人……
殷臣有些不滿地勾著他的手,不讓宋葬繼續盯著管家直看,淡淡道:“他沒有繼續糾纏,絕不是因為放棄追殺你,隻能說明,他打不過我們三人聯手。”
“老爺明智,”管家頷首,接著推測,“他想要殺的不止是我,而是每一隻迷途的羔羊。”
在利普頓瘋人院裡,有誰會被判定為迷途的羔羊呢?
宋葬臉色微變:“蘭姐他們有危險。”
*
蘭玉珩確實在經曆危險,但並非神鬼怨靈。
她與林刑分開,被捆著手腳,扔進了地窖下的老鼠堆裡。
一雙雙血紅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幽光。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裡每一隻老鼠都肥碩至極,體型猶如斷奶兩月的豬玀。
它們吃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