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來的猝不及防, 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不過是短短的一夜,本就蠢蠢欲動的各方勢力又經曆了一次重新洗牌, 沈無眠一夜沒睡, 淩晨,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 他帶著從夜晚沾染的寒氣, 走進了小皇帝的寢宮。
池照心裡想著事, 睡得本來就不踏實, 聽到略為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時,他幾乎是立刻就睜開了眼睛, 眼珠快速轉動, 徑直落在來人身上。
沈無眠的腳步微微一頓, 旋即, 他繼續走了過來,還是同樣的步速, 同樣的神情。
池照也坐了起來, 他緊抿著唇角,無聲的看向沈無眠。
今天沈無眠穿了一身純黑色的衣袍, 身上還掛著明晃晃的佩劍, 他周身的氣勢過於嚴肅, 搞得池照心情也跟著沉重了起來。
沈無眠沒有像之前那樣直接坐到池照身邊, 他就是這麼站著, 居高臨下的看著這位尚且稚嫩的少年帝王。
過了很久, 他才張口說道:“蠻族進犯邊境,我要去擊退他們。”
他沒有用卑微又疏離的“微臣”自稱,而使用了更加普通的“我”,池照沉默半響,他的雙手放在被子下麵,緊張的抓了抓明黃色的床單,“嗯。”
刀劍無眼,每一次上戰場,都是一次生命的賭博。沈無眠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他父親已經去世了,母親是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將軍,她不會像其他人的娘親一樣,哭著對自己的兒子依依惜彆,臨行前,他的母親隻是對他說了一句,彆丟沈家的臉,然後就轉身離開了,連個擔憂的眼神都沒有。
後來母親也死了,就沒人會在他上戰場前來送他了,沈無眠一直覺得沒什麼,哭哭啼啼、執手凝望的分彆不適合他,他生來就是提刀殺敵的將士,他的人生中隻有算計和殺戮,柔情蜜意,是不屬於他的世界的陌生東西。
可是現在,他心裡有些酸澀,因為他希望小皇帝能對他多說兩個字,隻要小皇帝能展現出哪怕萬分之一的不舍與擔憂,就足夠讓他生出一定要活著回來的強大信念了。
一聲若有似無的“嗯”,截斷了他的所有希望,沈無眠好像已經習慣這麼冷淡的對待了,每當這時候,他總會自虐一般的想,如果現在站在他麵前的人是沈十六,他還會這麼漠然嗎?
第一次想的時候很憤怒,第二次想的時候很難過,第三次想的時候很麻木。
一來二去三不見,沈無眠覺得,自己真是要長出一個鐵打的心臟了。
無所謂的扯了扯嘴角,沈無眠繼續說道:“在我回來之前……”
他想叮囑的有很多,他想說,讓小皇帝照顧好自己,他還想說,讓小皇帝不要到處亂跑,就乖乖的留在皇宮裡,等他回來。眾多叮囑之語在嘴裡繞了好幾圈,他這句話停頓的時間太長,以至於陳佚都已經疑惑的抬起了頭,沈無眠望著他的眼睛,緩緩垂下眼瞼。
這個動作明明是無聲的,可是池照好像聽到了一聲極淡的、認輸般的歎息。
“在我回來之前,不要任性,記得喝藥。”
池照微微一怔。
這個喝藥自然不是說喝毒/藥,而是解毒和調養身體的藥劑,老禦醫之前一年都在仔細的調理池照的身體,藥方時時都會有變動,以前池照覺得這個禦醫超級有個性,算是全國上下最不尊敬沈無眠的一個人了,後來池照才發現,他不止不尊敬沈無眠,也不尊敬自己。
……
老禦醫的每一碗藥都沒有加中和苦味的藥材,是以每一碗都難喝無比,好不容易池照適應了現在這個藥方,已經不怎麼難以接受了,新的藥方就會出現,而且一碗更比一碗苦。
池照偷偷去找老禦醫,求他在方子裡加點中和苦味的藥材,正在奮筆疾書寫藥方的老禦醫頓了頓,抬起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送了池照倆字,“不行。”
池照:“……”
一旁的沈無眠冷靜的喝了口茶,心裡不禁感慨,原來這位禦醫不是看不起他,而是對誰都這樣,果然很有個性。
……
搞不定禦醫,池照又不想喝那苦兮兮的藥,在他眼裡自己早晚都要升天,用不著把身體調養的那麼健康,於是總用各種理由和借口躲避喝藥,不過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沈無眠見招拆招,一年來,池照居然連一碗藥都沒躲過去。
池照等了好長時間,就是想知道沈無眠後麵的半句話是什麼,是“彆想著不該想的事”,還是“乖乖待著、不要給他搗亂”?
心裡想過各種各樣的猜測,就是沒有眼前這一種。
直到現在,池照才恍然認識到了一個事實,這個攝政王,似乎真的很喜歡他。
沈無眠本來打算說完這句話就走了,戰事確實很緊急,一秒鐘都耽誤不得,他要立刻快馬加鞭前往邊境,連此時和小皇帝道彆,都是對時間的浪費。
可是陳佚緊緊凝在他身上的目光讓他邁不開腿,沉默一瞬,沈無眠向前走了一步,再度坐到了陳佚的床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