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皇室的直屬艦隊“破軍”出現在聯邦邊境,默默地通過遷躍站停駐在帝都星航空港中,驚掉了許多人的下巴。
他們已經太久沒有見到“破軍”的蹤影,但“破軍”在對抗星蟲的戰爭中留下的赫赫威名,是被記錄到聯邦軍事曆史教材之中的。隻要對戰爭和帝國軍備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破軍”的地位。
“破軍”的來訪極為低調,比之前帝國的外交使團乘著羲和號來訪的陣勢相比,簡直是鮮為人知。但軍部的人還是清楚內情的,連帶著各大軍校也聽到了一點風聲。自“破軍”降落那晚開始,身在帝都星的中央軍校學生論壇上就沒安靜過。
“‘破軍’現身,盤點帝國戰爭史上破軍艦隊的奇襲戰術與反攻策略。”
有人開始做和“破軍”有關的軍事知識總集貼。帖子的內容從對帝國“破軍”艦隊的火力估算、皇帝塞西爾·羅寧的指揮風格、再到幾場精彩戰役的細化複盤,鞭辟入裡,如數家珍,一看就是研究仔細過戰爭史的指揮係學生。
有許多指揮係和他一來一往的討論著,但不知道從哪樓開始,話題突然就歪了。
“‘破軍’現身......總不能是皇帝親自來訪吧?”
“做夢呢,帝國的統治者從來沒有踏足過我們這兒。但我也很想看看,阿瑞斯人的皇帝長什麼樣。必定是絕美吧。原是我們不配,嗚嗚嗚嗚。”
“……這個時候派‘破軍’來是做什麼?我們軍部還偏偏毫無反應。按理說,能使喚皇室直屬衛隊的,隻有皇帝本人——這是受皇帝對命令來給兩國和談壓場子的?”
“彆猜了彆猜了!是帝國的宗室來訪。‘破軍’是來給宗室保駕護航的!”
“宗室?帝國這陣仗還挺大?那為什麼我們聯邦的新聞部一個個跟睡著了一樣,一點信息也不通報啊。”
“人家可能是秘密來訪,不想暴露在大眾視線中呢。畢竟他們的宗室金貴,現在算算也沒剩幾個了。”
“據最新的小道消息,那位宗室落地後和帝國的外交使團會和,一起下榻了帝都星的豪森華西大酒店。你們誰有錢有閒,又不怕被帝國人逮住的,可以去那裡求個邂逅啊。如果拍到了帝國宗室的照片,我願意用五百星幣來換資源。”
“附議。”
“附議加一。”
“得了吧樓上的,看你的ID也是指揮係,心怎麼這麼黑呢。帝國的宗室怎麼可能是你想見就見的?而那個豪森華西大酒店溢價嚴重,住一晚上就要八千星幣,誰錢多燒得慌才去。你就彆在這兒蠱惑人心了。”
“......”
霍爾曼家的宅邸內,亞寧和靜怡背靠著背,蔫蔫地刷著聯邦中央軍校的學生論壇。
一天前,中央軍校給他們送來了正式的錄入通知書,附贈的還有學生身份證和一個嶄新的光腦,連的是中央軍校的內部網絡,關於報道流程、住宿、雜物等等事宜都可以在這個光腦上給辦了。同時,他們還被提前發放了新生賬號,可以去校內網上下載各種課程資源,以及去學生論壇裡衝浪。隻是他們等級不夠,很多帖子都隻能看,不能回複。
中央軍校的學生來自聯邦的各個地方、各個階層,這個信息覆蓋麵真不是說說的,何況他們還有無數已經去了軍部的學長學姐做人脈,知道“破軍”降臨帝都星的事情也不足為奇。
“他們說的那個帝國宗室……就是沙沙吧?”亞寧有些憂鬱地說道。
“或許吧。”靜怡的眼皮都沒動一下,用有些生硬的語氣說道,“你就彆再刷論壇了,多去看看你的指揮係教材。我是機甲兵係,以後我們連課程內容都不一樣,我可幫不上你的忙。”
亞寧抿了抿嘴唇:“你不也在一直刷論壇?”……說來有些搞笑,他們還真希望能有個缺心眼的中央軍校生去豪森華西酒店探探,拍一兩張那個帝國宗室的照片。
因為這也算他們目前唯一了解白沙近況的途徑了。
那天,他們和周嵂一起把信息傳遞給帝國外交部長,匆匆忙忙逃離了豪森華西酒店。之後,周嵂就沒有再露過麵,聽說是被家裡人逮回去關禁閉了。而他們的老師霍爾曼,雖然被軍部放出來了,但從那次變故之後,他天天要去軍事檢察院開會,早出晚歸,也不跟靜怡和亞寧提起白沙的詳細情況,隻說:“她應該已經安全了,你們短時間內不要再輕舉妄動。”
霍爾曼都這麼說了,他們還能怎麼辦?安分等著唄。
等著等著……白沙就從“帝國孤兒”變成了“帝國宗室。”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白沙肯定是在帝國找到了自己的親人。
原本白沙到底屬於哪個種族倒也不是最要緊的,他們隻要她安全就行,聯邦與帝國的關係也不會影響到他們的友誼。但現在白沙成了帝國的宗室,可以想象她將來會遇見多少危險和機遇——從身份階層來說,他們已經徹底不同了,猶如雲泥之彆。
現在他們還是好朋友。那將來呢?是否免不了要走向彼此陌生的兩條道路了?
他們三個都是從慈育院裡長大的孩子,失去太多、擁有不多,本就敏感多思,比普通人更容易產生悲觀態度。
“早知道就不考什麼軍校了。”亞寧喃喃自語,“出人頭地的路有那麼多條,隻有軍校入學的時候要做基因測試……一般公務員的錄用體檢裡都沒這一項。”
“你說什麼傻話?”靜怡終於變了臉色,忍不住給他來了一記肘擊,“你是覺得咱們這麼多年來的努力都白瞎了嗎?”
“可我們三個都不在一起了,考上中央軍校還有什麼意義?”亞寧執拗地堅持道,微微泛紅的眼睛盯著靜怡,“我不信你就能舍得白沙。你比我更加離不開她。”
嚴靜怡臉色微變,狠狠蹙眉,但卻沒有再出手讓亞寧閉嘴。她心裡是有那麼一點想法:早知道會鬨成這樣,憑著他們三個的身手,在邊陲星域混一輩子也不是不行……但這個想法在出現的瞬間就被嚴靜怡給否定。她不能無視自己想要上中央軍校的夢想,也不能為了一己私欲就產生把白沙“藏起來”的念頭。
現在,他們考上軍校,白沙回帝國和親人團聚,即使三人的故事到這裡落幕,也不失為一個好結局……
就在這時,樓下的門鈴突然被人摁響。
亞寧和靜怡都下意識挺起腰板,驚訝地麵麵相覷。
“我去開門!”亞寧猛地竄了起來,越步跑到樓梯邊上,一個翻身跨過欄杆,直接扒著木質扶手滑了下去。
像一隻出籠的猴子。嚴靜怡想。
她淡淡歎息一聲,然後抬頭,有樣學樣地飛下了樓梯。
她趕到玄關時,亞寧已經滿臉興奮地打開了大門——
門外站著的是紀倫。
亞寧/靜怡:“......”
他們臉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見的程度垮了下來。
但想想,紀倫也是帝國那邊的人,他們倆的心頭又悄悄地萌生出幾絲希望。
“紀……”亞寧有些糾結地開口,他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眼前的這位帝國軍官。
“直接喊我名字即好。”紀倫點了點頭,金色的眼眸沉靜而可靠,與他強勢的氣勢並不完全相符,“凱利先生,嚴小姐,我是白沙殿下派來的,想請兩位前往豪森華西酒店一敘。”
“……請諒解,殿下原來想親自來找你們,但她現在身份敏感,帝都星街頭到處都是耳目,還是由兩位前往酒店探望更安全。”
亞寧和靜怡沒有猶豫,跟著紀倫上了豎有帝國旗幟的懸浮車。
去豪森華西酒店的路線他們已經很熟悉。懸浮車在軌道上暢通無阻——周圍的飛梭一路讓行,這次在路上花的時間居然比上次還要短。
他們再次踏入了那座金碧輝煌、仿佛另一個世界的豪森華西酒店。不過,是以貴賓的身份。
自大廳進入電梯的路線依舊,但沿途增加了不少士兵看守。從電梯升上外交使團所居住的樓層開始,就有帝國的士兵以三人為一組,荷槍實彈,上上下下不斷來回巡查。連紀倫都經曆了兩輪身份驗證,才被放進去。
……看來,他們上次混進酒店的經曆,反倒讓帝國人提高了警惕啊。
紀倫帶著他們走進一個房間,入目是一條寬闊的走廊,牆麵上掛著麵寬寬的、一人高的落地鏡,牆角還擺著兩架柔軟的皮質鍍金擱腳凳。走廊的視線儘頭被精致的木質屏風隔斷,左拐是會客書房,弧形沙發、辦公桌、茶幾以及各種零零碎碎的用具一應俱全。他們頭頂的燈光明亮而柔和,讓隨處可見的名貴書畫和工藝品背後蒙上一層淡淡的陰影,顯示出低調的、電影場景般的質感。
亞寧和靜怡抬頭望去,發現白沙和帝國的外交部長伯靈正圍在書桌邊,一站一坐。白沙坐著,麵前攤開一本厚厚的《帝國簡史》,而英俊文雅的伯靈正用他那低醇的嗓音為白沙講解這本書裡的內容……
如果他說話的語速能不跟連珠炮似的,那就更好了。
亞寧和靜怡聽了幾句,覺得伯靈說的那些內容完全不進腦子。
白沙跟著伯靈的講解將手中的書快速翻頁,一扭頭看見跟在紀倫身後的兩個朋友,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把那本《帝國簡史》塞進伯靈懷裡,高興地向自己的小夥伴們伸出雙臂:“你們來了!”
三人組親親熱熱地擁抱在一起。
伯靈和紀倫交換了一個眼神,雙雙躬身:“那我們先告退了,殿下。您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傳喚我們。”
伯靈走之前把包括《帝國簡史》在內的書單傳給了白沙一份,供她閒暇時翻閱。
白沙對著那列長長的書單歎息:“沒想到啊,這麼多年的聯邦曆史都白學了。”
國籍一換,要學的內容完全不同。關於帝國的內部體製、風土人情,她可以說是一竅不通,隻能臨時惡補。可憐她一個即將成年的宗室,在這方麵的知識儲備量恐怕不如一個六歲的帝國幼兒。
亞寧和靜怡看那列長長的書單也發愁。
“反正你是宗室,將來也沒人敢嘲笑你。”靜怡安慰她,“不知道就不知道,慢慢學唄。”
“我還沒謝謝你們。”白沙正色道,“如果不是你們和周嵂行動及時,我恐怕還要吃更多苦頭。”
“他們真審訊你了?周嵂說軍部用的那個什麼‘中樞’會毀掉你的精神力。我們也來不及多想,隻能鋌而走險,直接把事情捅到帝國這邊。”亞寧歎息一聲,“不過看你氣色不錯,身體應該沒有受到太大損害。”
“……是審訊我的人刻意放水了。”白沙微笑道,“周嵂的舅舅,你們還記得嗎?寧鴻雪寧將軍。奉軍部命令審問我的就是他。他大概還刻意給周嵂傳了消息。”
“寧鴻雪?”靜怡和亞寧對視一眼,齊聲說道,“剛剛就任軍部統領的那個?”
白沙“嗯”了一聲。
“不過你們彆跟其他人泄露這個秘密。尤其是軍部的其他官員。現在,寧鴻雪在明麵上隻是審問過我的人,和我沒有彆的交情。”白沙壓低聲音,語調中透著一絲冷意,“而且,他估計早就知道我不是聯邦人,就等著我考軍校翻車的這天呢。”
亞寧忍不住驚訝道:“怎麼可能?”
“他之前就跟我說過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暗示我將來會在聯邦和帝國之前做出選擇。”白沙擺手,“那時候我還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現在我總算清楚了。”
“寧鴻雪為什麼不早點上報軍部?”靜怡冷不丁開口道,“又或者,他為什麼不早點告訴你這件事?”
“或許和他今天的晉升有關吧。”
白沙把她和聯邦代表議會的交易內容說了一遍。
靜怡抓住重點:“寧鴻雪明明是審問你的人。為什麼他沒有降職,反而升職了?”
“據說是他在軍部投票時,選的是棄權票,所以不在降軍銜懲處的名單之內。”白沙雙手環胸,質疑道,“但我覺得不一定——那個公治禮把審問我的活交給他,哪怕有把這些臟事往他身上推的意思,但也肯定是相信他絕無反對審訊之意的。也就是說,寧鴻雪哪怕不屬於公治禮那個派係,這兩人起步也不該是個敵對關係。”
但寧鴻雪卻借白沙的事件、趁著兩國邦交的大勢所趨,硬生生背刺公治禮一刀,把他拉下了軍部統領之位。時機把握地剛剛好。
“軍部為什麼偏偏會選寧鴻雪?”靜怡有些疑惑地說道,“雖然他也是軍區代表,但其他德高望重的將領也不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