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目前的職位是‘暫代統領’,而不是真正的統領,在程序上沒有論資排隊的講究。”亞寧搖搖頭,遲疑片刻,“我聽說,新任的軍部統領是軍部、軍事檢察院、中央代表會三方決定的。或許寧鴻雪在軍事檢察院裡還有彆的勢力,但起決定性作用的,應該是聯邦首腦——也就是中央代表會的判斷。”
靜怡皺眉:“什麼意思?”
亞寧攤手:“你們看,聯邦在與帝國的交涉中一直處於弱勢。這回軍部雖然是私自審問帝國宗室,但聯邦也為此直接罷免了一個統領。這個統領還是個鐵血拒和派——軍部把公治禮的派係給薅下去,也就意味著拒和派的勢力遭到了重創。剩下的要麼是主張親近帝國的派係,要麼是站中間立場的、或者是投機者。”
“軍部的統領不能是公治禮了,但軍部也不能走向另一個極端,變得對帝國毫無敵意啊。聯邦需要有不同的聲音。何況,他們還要防止那些將領因為公治禮對付帝國倒了大黴,就一股腦地去親近帝國……寧鴻雪不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他是親自審訊沙沙的人。按照常理,沙沙即使不動手‘收拾他’,也絕對不會給他一個好臉色看吧?這樣就能保證軍部的統領不會和帝國暗通款曲。立宗室的仇人做大統領,也算是安慰聯邦的那些官員,證明聯邦不會跪的那麼乾脆——他們可以堅決地扶持一個帝國宗室厭惡的人上位。而這位帝國宗室即使不滿,也無法再置喙他們的決定。”
亞寧把視線轉移到白沙臉上。
白沙給亞寧鼓了鼓掌:“不愧是指揮係——聯邦玩的就是‘平衡的藝術’。寧鴻雪也是抓住中央代表會的心理,才越級上位。”
但寧鴻雪這一手玩的也相當危險。
比如,白沙在獲救之後,如果不願意配合他演戲,表現出一絲絲對他的親近與感激,哪怕是她故意裝出來的——
寧鴻雪的統領之位八成也要打水漂。
靜怡反應過來:“寧鴻雪這是故意算計我們?”她咬牙道,“就這麼便宜他了”
“他現在還是‘暫代統領一職’。”白沙冷笑一聲,“還沒轉正呢。天知道中央代表會是真的屬意他來領導軍部,還是單純立個靶子給人看看。”
不過目前,白沙所做的選擇是配合寧鴻雪演戲。
先不說寧鴻雪確實在黑礁星撈了她一把,就憑他是周嵂的舅舅,白沙就不能把事情做絕。
——周嵂是寧鴻雪計劃中的一環,卻是真心實意來救她的。
……這也是寧鴻雪最可惡的一點。他把白沙對朋友的情誼也算進去了。
三人組齊齊歎息。真是心臟的政治家!
“不過,其實我眼前就有個出氣的機會。”白沙輕輕嘶了一聲,“我還沒想好怎麼用。”
亞寧/靜怡:“什麼機會?”
白沙感慨:“我不是硬逼著聯邦答應讓軍部統領來跟我道歉嘛。可公治禮是個硬茬子,隻要他還活著喘氣,我就不可能從他嘴裡聽見‘對不起’三個字。而要替代他來向我道歉的就是……”
——是寧鴻雪。
“事情都做了,道歉有屁用。不如揍他一頓來的實際。”靜怡開始捋袖子,“聽說他是雙S級?你也是啊,再加上我和亞寧,我們三個一起上。”
先不說打不打得過,但毆打軍部統領,這種行為實在是……
重點是寧鴻雪那個家夥慣會裝模作樣,他肯定會演出一副誠心致歉的態度。白沙如果在這時候出手打人,有理也成沒理了。
伯靈和紀倫也不會同意的。
“我建議,攻心為上。”亞寧晃了晃自己的食指,“我回去想辦法把事情的全貌告訴周嵂。隻要周嵂了解真相,那他肯定不會再和寧鴻雪和好了。”
“也不必這麼做。”白沙歎息道,“周嵂自己會發現寧鴻雪是個什麼人,不需要我們提醒——他還是非常敏銳的。”
以周嵂現在的處境……和寧鴻雪鬨翻也不是好事。
白沙最後決定,在寧鴻雪上門道歉的時候,適度地折磨他一番。
總歸,她現在需要扮演一個對寧鴻雪極度惱怒的帝國宗室……也不需要談什麼“扮演”,她本色出演就足夠了。
“不提寧鴻雪了。”白沙微微一笑,說道,“我還有個驚喜要送給你們。”
她把兩個小小的金屬盒子遞到了靜怡和亞寧手裡。打開一看,是兩枚金屬章。
金屬章刻印的內容是四個字,“允準皆許”。
“這是藍斯洛星星務執行官的印章。”白沙溫和地說道,“我以後……可能就不在聯邦了,這是我能為你們爭取到的最好待遇。藍斯洛星在今後的至少十年裡,會變成聯邦和帝國友誼的象征。聯邦不會苛待藍斯洛星,還要反過來幫助這個星球發展——你們能掌握住機會,就帶著藍斯洛星一起前進;如果不行,這也是一條退路。”
在這種情況下,把靜怡和亞寧推上星務執行官之位,就是送他們去當個太平盛世背景下的土皇帝。不必銳意進取,有守成之才即可。就算躺平,情況也不會太糟糕。
很適合留給兩人當個榮譽象征。
靜怡和亞寧猶豫幾秒,沒有拒絕。
他們也想似白沙說的那樣,帶著藍斯洛星不斷前進——
如果是現在的白沙,她肯定能做到。那他們也要做到。
這才是永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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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留亞寧和靜怡在酒店裡用了午飯。午飯後,三人道彆。
白沙還會在聯邦滯留一段時間,今天的見麵肯定不是最後一次見麵。但亞寧和靜怡離開的時候,還是相當不舍。
隻是白沙馬上就有正事做了。
——說曹操曹操到,軍部來電,說統領寧將軍將於下午兩點來訪,代替公治禮向帝國宗室傳達歉意。
幾天不見,寧鴻雪的軍裝又升級了。
他的軍裝布料變成了一種隱隱發光的銀灰色,幾乎不見一絲褶皺,肩上的星章又添了一顆。長長的銀穗從鬥篷後繞到胸前,華麗中透著淡淡的威儀。耀眼的威儀衝淡了他容貌的俊美,變成一種令人無法逼視的貴氣。
隻見對方微微一笑,態度從容地開始念像是早就準備好的道歉稿,神態悠然自得,聲如琳琅擊玉。
“……寧將軍,您究竟是來道歉的,還是來給我添堵的?”白沙微微挑眉,坐在書桌後的皮椅上,有些不滿地說道。
“我知道,您想看見的人不是我。”寧鴻雪說道,“但公治禮將軍……不,大校,他突然病倒,無法向您致歉。總歸您要求道歉的對象是‘軍部的統領’,鄙人勉強也算符合您的要求。”
白沙忽然沉下臉,抄起手邊的一個白色珊瑚杯砸了過去。
寧鴻雪不躲不避,垂眸立在原地。杯子落地,尖銳的碎片濺起,在他的下巴上劃出一道口子。
“被迫穿著拘束衣被審問的感覺相當不好受。”白沙的眼神忽然變得淡了下來,低聲說道,“寧將軍,隻希望您下次算計彆人的時候,彆把所有人都當傻子。要是一不小心落得一個眾叛親離的下場,那就不好玩了。”
“你都知道了。”寧鴻雪伸手,用手背抹了抹下巴,那抹血痕去掉之後,原來的傷口幾乎就看不清了。
他歎息道:“這傷口還不夠顯眼。”
白沙微微翻個白眼,指著一旁擺滿裝飾品的架子:“那不如你自己往架子上撞一回吧,頭破血流夠明顯了?”
“那又太嚴重了。”寧鴻雪搖頭,“毆打軍部統領,即使是宗室,也會給您帶來麻煩吧。”
他們彼此心知,今天有必要再演一場鬨崩了的戲,以撇清他們倆之間的關係。
但要鬨到什麼地步,其實是沒有明確定論的。
隻見寧鴻雪俯身,用修長的指尖從地上撿了一塊碎片,往自己原來那道傷口上用力一劃——
鮮血緩緩湧出。
白沙有些不可置信地說:“你瘋了?會留疤的。”
倒是寧鴻雪好笑地看了白沙一眼:“這世上哪有不留疤的將領?”
但在臉上留疤是另一回事吧。白沙想。
隻見他無比自然地收好那塊碎片,擦了擦手心的血跡,任鮮血從傷口流淌下來。那道傷口如白璧上一道刺眼的裂痕。
寧鴻雪說:“殿下,我一向對自己的臉還算滿意。留我一道疤,來償還您在黑礁星受到的折磨。至於剩下的人情,我會彌補到你那兩個朋友身上……不知這樣的代價,能否令您感到滿意?”
他在通過損傷自己來平息白沙的怒氣。
但這並不是為了白沙,隻是為了保證他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白沙皺眉,有些不自然地偏過視線。
“就這樣。”
“……寧統領,你可真是個瘋子。什麼都能拿來做交易。”
白沙的語氣裡有幾分諷刺的意味。
寧鴻雪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乾脆脫下了自己的鬥篷,掛在臂彎裡。他的襯衫有些淩亂,點點的豔紅從臉頰一直流淌至頸側,越發刺眼。
“那麼,告辭了。”
他看著白沙那不忍再看的模樣,心中想著:到底是還是個孩子,不說有多少心計手段,但心軟到連傷口都不願看一眼……倒不太像阿瑞斯帝國的人。
然而,這隻是個天大的誤會。
在寧鴻雪離開之後,白沙歎息幾次,又翻開伯靈發給她的書單繼續學習,但心中隱隱閃過一絲念頭:
寧鴻雪流血的樣子,居然怪好看的。
如果傷痕再多一些……估計比現在更具有觀賞性。
白沙想著,暗暗唾棄了自己一聲,淡然翻過一張書頁,決定忘記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