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個人敢上前和她搭話,都隻遠遠的看著,間或討論幾句,聲音都不敢大聲。
陸溪身上的氣勢太足,壓迫感太強,哪怕還沒有比賽,她看上去就像無冕之王了。
時間靜靜流逝,主持人終於宣布比賽開始了。
陸溪照例是靠後的順序,在後台安靜聽著舞蹈的伴奏,冷著一張臉,看不出表情。
大約過了一個半小時,終於輪到她了。
主持人叫她的名字,陸溪隨之上場。
上場的瞬間,她像變臉一樣,掛上一抹溫和的笑意——舞台上的她,和現實生活中的她,完全是兩張麵孔。
半腳尖立地起勢,陸溪一昂首,優美的脖頸就像高貴的天鵝揚起腦袋。
輕緩的音樂響起,她隨著律動,擺動自己的身體。
她不停的旋轉,屈膝,跳躍,做出各種高難度動作。像一隻暗夜中舞蹈的精靈,身姿優美,仿佛地心引力對她毫無作用。
她忘我的舞蹈著,燈光隨著她轉動,牽動所有人的心神。二位轉,四位轉;屈膝,後蹲下;單跳,又落下。修長的手臂每次舞動的幅度都恰到好處的優雅,每次旋轉都像蕩開在心尖的漣漪,像朵盛放的百合花。
最終,陸溪在一個高難度的連續空中跳躍中,為這一次演出劃出完美的句話。
她低下修長的脖頸,向觀眾,向評委致意。哪怕她低下頭顱,也像隻渴望藍天白雲的天鵝,高潔優雅,不可褻瀆。
熱烈的掌聲幾乎要把屋頂掀翻,那熱情一度蓋過盛夏的炎熱,把比賽推向一個**。
林慧心從位置站起來,把手掌拍得啪啪作響。她激動得熱淚盈眶,看著那個容貌和自己有五六分像的女孩,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她打不到的高度,女兒達到了。造詣比她還高,比她想象的更優秀。
陸溪是她的驕傲。
接下去的比賽,觀眾們都意興闌珊。
見識過最優美的舞姿,其他也就爾爾,再不能入他們的眼。
最終,揭露名次時,陸溪毫無意外,獲得了冠軍。
這個冠軍無可辯駁,眾人心服口服。
林慧心衝上台來,和她儘情的擁抱,獲獎的人是陸溪,哭得不能自已的人是林慧心。
“好孩子,好孩子,媽媽沒有看錯你,你是最棒的!”林慧心仿佛成為一個沒有感情的捧讀機器。
反觀陸溪,一直淡定得不像話,她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含著譏諷,看著有些許詭異。
她輕輕推開林慧心,然後走上領獎台。
拿到屬於第一名的獎杯後,主持人遞給陸溪話筒,讓她發表獲獎感言。
“感謝各位老師、各位評委、各位觀眾今天來到這裡觀看我比賽,也感謝我的媽媽把我帶到這裡。如果沒有媽媽,我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裡,不會獲得這項榮譽。”
說到這裡,陸溪停頓了一下,目光一掃,和目露欣慰之色的林慧心正好撞上。
陸溪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些。
她又道:“今天我在這裡宣布一件事,剛才是我最後一場舞,以後我不會再穿舞服,不會再跳舞,也不會參加任何比賽。”
林慧心臉上的笑容還來不及收回去,就這麼半震驚半欣喜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看上去無比滑稽。
陸溪在說什麼?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她說以後再也不跳舞了?事情出乎意料,林慧心甚至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觀眾席也是嘩然,議論紛紛。
陸溪宛若未覺,繼續道:“感謝各位的評委抬愛,把這個獎項頒發給我,但我隻是一個沒有主見的應聲蟲,我不想再玷汙這個神聖的職業。我從未真正發自內心的熱愛跳舞,我不自由。”
“陸溪——你停下!!你住口!!”林慧心奔潰的大喊,她想衝上去奪過陸溪的話筒,想捂住她的嘴巴。
她激動的大喊,她掙紮,但於事無補。
現場的保安見她情緒不對勁,把她按住。那點微末的叫喊聲,被陸溪清冷的陳述蓋過,沒人聽見。
陸溪聲音顫顫,本來清冷沒有感情的聲音忽然出現了顫音,仿佛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她不管現場的人因她的話造成轟動,隻管繼續一鼓作氣往下說。
“我不想每天練舞練到深夜,也不想壓腿疼得失聲痛哭。是媽媽一直鞭策我,讓我前進。她嚴格的教導才有了今天的我,可是我想對她說,媽媽不要再把你的想法強加在我身上,我不想跳舞了。”
陸溪脫下輕巧的舞鞋,露出那雙關節錯誤,腳趾畸形的腳。
腳趾上疊了一層厚厚的繭,粗糙的、深褐色的繭,看上去猙獰又恐怖。
“今天的獎杯是用這樣一雙腳換來的,我是媽媽的提線傀儡,一路走來腳都很痛,從今天起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林慧心呆呆的看著陸溪,仿佛看著一個素不相信的陌生人。
那個乖巧的陸溪、天賦卓絕的陸溪、努力刻苦的陸溪,都是假的,假的。隻有這個,現在這個把她一顆昂揚的心碎得稀巴爛的陸溪,才是真的。
怎麼可以在現在結束?明明一切才剛剛開始!才剛爬上一座峰頂!林慧心一雙眼赤紅,盯著陸溪的目光幾乎噴出火來。
陸溪把鞋子踢開,就這麼光著腳丫,走出了賽場,把所有的聲音都留在身後,不予理會。
冰冷的地麵涼絲絲的,從溫熱的腳心冒出涼氣,卻讓她能保持清醒。雖然沒有穿鞋,但她的步伐看上去是那樣穩當,是那樣優雅。
鞋子倒像禁錮她的枷鎖,如今才是真正的輕裝前行。
陸溪還是陸溪,臉還是那張臉,氣質還是那樣冷淡,斜眼瞥人還是那樣漫不經心。
可此時的她,比起皮相的精致耀眼,更多了令人折服的氣度。
那自信的神采和從容不迫的身姿,比夏日的驕陽更奪目,比山崗的涼風更沁人心脾。
她以一種比舞蹈更高雅優美的姿態,緩步走過這一段路程。一眼掃過守候在外的記者,對他們微微一笑,清涼的眼中暗含得意,像星辰般耀眼。
這一仗,終究是她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