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天剛蒙蒙亮,陸溪就醒了。
她比陸家任何醒的都要早,聽著公雞的打鳴聲, 抹黑進了柴房。
打開一個老式的手電筒一瞧, 能看到角落裡, 鋪了大概五六平麵積的腐質地上麵,長出了新鮮的蘑菇——可以拿出去賣了。
陸溪找到這麼多含有菌絲的腐質地不容易, 這些天下來,可把她給累慘了。好在蘑菇長得非常快,她的付出很快就能見到成效。
找來一個竹簍, 小心翼翼把蘑菇摘了放進去,等到竹婁裝滿, 拿上一塊布蓋上, 陸溪就走出門去。
前一天晚上, 她就找村長借了自行車, 還借了一把秤砣,一大早就能立即啟程。
微風和煦,輕輕的吹拂在臉上,使人感覺無比的愜意。
陸溪接著微弱的天光,小心翼翼的注意路上的路況, 車軲轆支呀支呀地轉動著, 就這麼開進了城裡。
此時, 城裡的人也是剛剛睡醒, 街上依稀能看見幾個行人,除此之外, 街道一片安靜。
陸溪停下自行車, 推著往前, 來到供銷社。
此時的供銷社人也不多,零零散散的幾個人,售貨員倚靠著櫃台打嗬欠,顯然也是剛剛醒來不久。
陸溪來到一個寫著收糧牌子的櫃台前,問道:“蘑菇收麼?”
售貨員愛答不理的樣子,有氣無力道:“收。”
陸溪便掏出一朵蘑菇來給她相看:“同誌你看,這都是好貨色,剛剛摘下來不久的。”
“濕貨,不值錢,一斤兩毛。”他隨便摸了兩下挑挑揀揀,“要是曬乾了,一斤四毛。”
要是曬乾了的話,三斤能曬成一斤,價格卻也沒高多少,屬實虧得緊。
陸溪麵上的笑容頓時垮了一下,她繼續道:“能不能再多給一點啊?這些都是我從山上摘回來的,可不容易摘呢,就賺個辛苦錢。”
售貨員不耐煩道:“去去去,愛賣不賣。價格又不是我定的,你要不買,那就彆來煩我。”
陸溪抿唇,然後背起自己的竹簍,麻溜走了。
傻子才在那兒賣呢。上次陸溪都在黑市裡打聽清楚了,這新鮮的蘑菇,一斤四毛都有人要的。
她本來尋思著,如果價格還過得去,三毛一斤左右,她也就賣了,雖然比在黑市少賺了一點,但不用承擔任何風險,她還能早點回去,哪想到,這裡的收購價格低到離譜。
完全夠不上陸溪這麼多天的付出。
陸溪決定要冒點風險了,這年頭,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要想發家致富,哪能一點風險都不擔呢?
謀生活不容易,隻要她跑得夠快,就沒人能追得上她。
有“舞蹈家”、“格鬥術”、以及“機甲戰士”的加持,陸溪對自己的體能有足夠的自信不被巡邏的人抓到。
此時,天亮了不少,黑市裡的人也多了。
陸溪成為他們其中的一員,她用一張頭巾蒙住大半張臉,想必此時哪怕是陸秀英和陸建雄兩人站在她麵前,都不一定能把她認出來。
做好這一切偽裝之後,陸溪才找好位置蹲下。
但凡身邊路過一個像來買東西的城裡人,陸溪就神秘兮兮的問對方,要貨嗎。
陸溪從沒想過,居然有這麼一天,她就隻是賣個東西,也能搞得像警匪片一樣。
“閨女,你這個蘑菇怎麼賣啊?新不新鮮?”有個大叔問她。
陸溪低聲道:“剛摘的,上麵的露水還沒掉呢。補身體,嘗嘗鮮,都是好的,比肉還好吃呢。”
那大叔拿起來蘑菇聞了聞,確定味道沒有錯,清香撲鼻,更不是什麼爛貨,這才興奮道:“來,給我稱五斤。”
陸溪點點頭,然後拿出秤砣來,給他稱了五斤。
陸溪定價一斤三毛錢,五斤的價格一共一塊五。
陸溪對這個年代的物價和工資有一定的了解,一個藍領工人,一個月大概六七十塊錢,這個大叔看上去氣度不凡,看上去收入應該不低。一塊五的錢對農村人來說,扣扣索索攢好久,不到不得已時不會拿出來用,但城裡有工作的人,工資高,懂得享受生活,就能消費得起。
大叔付了錢之後就離開了,他也半捂著臉,害怕讓人看見。除他之後,再也沒有人來找陸溪詢價。
陸溪稍微有些喪氣,來的時候還想著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結果來了這一趟她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還是膽大的少,膽小多。
人都是害怕承擔風險、容易從眾的,看來她的生意做起來並不容易。
日頭漸漸高升,天大亮。溫暖明亮的陽光灑在身上,由一開始的舒服,到最後的燥熱。陸溪心想著要不要回去算了,此時剛才買了蘑菇的大叔去而複返。
他神色匆匆,著急問道:“閨女,剛才那蘑菇,你還有嗎?”
“有!”陸溪喜出望外,沒想到這麼快就有第一個回頭客了!
“還有多少,我全都要了。”大叔掏出錢來,一開口就全要。
他剛才買了蘑菇回去之後,和雞肉一塊燉了。本想就是增個香,怕是不會像陸溪說的那麼新鮮好吃,哪想放下去之後,房間頓時香氣四溢,就連鄰居都跑來問了問,家裡煮了什麼東西這麼香。
那七十歲的老母一聞見這個味道,打聽清楚來路之後,立即讓他重新回來買。
畢竟他老母親說了,這樣的好貨色,平時可不多見。他們家人口又多,不管買多少,都能吃得完。再說了,要是一下子吃不完,還可以曬乾晾起來,或者做成醬儲存起來,當一口鹹菜,不管怎麼說,買下來都是劃算的。這種買到山上長出來的新鮮蘑菇的機會可不多得!
陸溪精神一震,她把剩下的蘑菇全部稱完,又賣出了七塊五的價格!
就這樣,陸溪把所有的蘑菇都賣出去了。錢踏踏實實到手之後,陸溪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笑意。
大叔問了問她以後還來不來,平時都賣些什麼東西。陸溪一一答了,說都是一些山貨,還有自己搗鼓的小玩意兒,小零食,保管是外麵沒有賣的。
大叔就說:“這樣閨女,你待在這裡,不安全,不如你以後進城,去我家。你賣山貨,我都買。一來安全,二來不會讓你白跑一趟。我的親戚同事很多,平時裡會走街串門,說不定看到你的貨,也想買。”
陸溪欣喜若狂,忙點點頭同意了。
雖然大叔說得含蓄,但陸溪聽出來了:這意思是可以幫她介紹買家呢!而且換了場所,她被發現的概率就小了很多,安全性也提升了!
城裡人是按戶口分量,每個月能買到的糧食都是定量的,所以就是手裡有錢也沒處去花,因為沒有票。平時手裡有閒錢,就會來黑市逛一逛,或者托農村的親戚能不能帶點東西來。
但一來,黑市畢竟有風險;二來,農村的親戚自己吃的也不多,未必有東西捎給他們,家裡沒有餘糧,所以所有人都過得緊巴巴的。而現在陸溪說會經常往城裡倒賣山貨,對大叔來說,是天大的好事啊!
有錢又怎麼樣?還是沒那口吃的!
這筆買賣,陸溪和買主互利共贏,敲定之後,兩人的內心都是愉快的。
和大叔說好見麵的地方和地址後,陸溪才離開黑市。
等走出那片地方老遠後,陸溪才把頭上的頭巾拿下來,露出一張臉來,終於不那麼悶了。
幸好,以後可以假扮親戚直接去大叔家,不然天天要這麼捂著,也真是夠受罪的。
陸溪走進了供銷社裡,打算把家裡缺的東西都買了。
現在她身上有九塊錢,能買不少東西。
首先是晚飯的問題。
這個年代缺衣少食,陸溪不會在衣食住行上虧待自己。現在住這一項上暫時沒多大的改變,但在食這一項上,陸溪會儘最大的努力不虧待自己的喂。
前幾天天天吃蘿卜,都吃得快成兔子了,陸溪決定除了買葷菜之外,還要買點素菜回去。
陸溪買了兩斤花生,花了四毛錢。這個時候是吃藕的好時節,隻不過時令的蔬菜貴,陸溪沒敢買太多,隻要了三斤,花了九毛錢。
剩下的就是葷菜了。
今天供銷社的人少,陸溪來到肉攤子前,居然看到還有一片殘存的肥肉。
這個年代,吃肉的機會少,肥肉是比瘦肉要金貴的,陸溪立即指著讓師傅割下來了,打算回去煉油渣,家裡的油也快用完了的,現在沒有錢買菜籽油。
最後,陸溪用一斤八兩的肉票,買了一根豬後腿,花了一塊五。
冰糖也快沒了,但陸溪不打算急著買。她那罐梅子酒也差不多入味,能賣了。下次進城時,如果受歡迎,她再多買點冰糖回去,繼續釀。
買了滿滿一車子的東西,陸溪才踩著自行車回家。
她一邊蹬著自行車,一邊盤算著自己手中還剩下多少錢。
賣蘑菇賺了七塊錢,在供銷社裡買東西花了兩塊八,她現在還剩下四塊二的存款。
陸溪目前不打算花光,她決定攢一些下來,等有錢之後,就先買一輛代步的自行車。
這個是很有必要的,總不能每次出門,都要去村長家借吧?那也太厚著臉皮了。
隻不過自行車在這個年代是大件,一個村裡沒幾個人有,想買一輛自行車,不僅要票買,還要足夠多的錢,至少得準備一百塊錢才行。
陸溪自己做的決定,不打算換陸秀英和陸家的其他人跟著承擔風險,所有她隻會從自己賺的錢裡想辦法拿出一百塊錢。
目前還任重而道呐。
陸溪嘴裡哼著歌,一路蹬著自行車來到村口。
回家放了東西後,去給村長還自行車去。除了自行車,還給搭了一些花生給村長。
總不能白用人家的自行車,這些花生都是陸溪精心挑出來的,個頭最胖的。
陸溪放下花生就要走,村長媳婦熱情的留她吃飯,都被陸溪拒絕了。
本來村長媳婦見陸家天天來借自行車,心裡有諸多不滿的,自己家的東西一直借給彆人用,磨損了用壞了都挺糟心的,可這閨女會做人,嘴甜,還喜歡給他們送東西。
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村長媳婦吃了陸溪的東西,也就不好意思小氣了。
這你來我往,家裡陸溪送的東西越來越多,倒是讓村長媳婦更樂意把自行車借給陸溪。
畢竟彆人借了也就借了,未必會像陸溪這樣投桃報李。有的是仗著自己沒自行車,看著她家有,讓她家做貢獻的。
村長媳婦看著陸溪送來的花生心裡全是滿意。
想著想著,忽然覺得不對,便對著自己男人說:“我說當家的,陸溪這女娃娃,是不是變了好多?怎麼和外麵傳的不一樣呢?我瞧著,不像讀書讀傻的呀。”
村長說:“外麵傳的什麼?人家本來就沒有讀傻呀!誰說書越讀越傻的?”
“可是……可是外麵就是那麼說的!”
村長鄙視道:“頭發長見識短,我倒瞧著是個好的。你不也是滿嘴滿眼的笑?人家送來的東西吃得那麼歡呢?還埋汰。”
“我去你的!”村長媳婦和他說不下去了,呸了一口,覺得話不投機半句多。
不過她男人說的倒是有點道理。
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陸溪這個女娃娃,看來是有兩把刷子的,沒那種帶著壞心眼的機靈勁兒,聰明得恰到好處,讓人如沐春風,連她這個一開始對陸溪帶著偏見的,現在這心裡頭都被哄得熱熱乎乎的,見了陸溪油然就感到親近。
那到底是誰,在外麵說她嫁不出去,懶得醬油瓶倒了都不扶的?
這不挺好的嘛。
本來好好一個姑娘,長得又好看,倒了適婚的年齡,應該很多人上門求親的才對。就因為這些不著調的流言,讓陸家上門的媒人一個都沒有!
村長媳婦含著花生嚼來嚼去,口頭之欲被滿足了,大腦也格外活躍,她越琢磨這事,心裡就越是活絡,漸漸有了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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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溪回到家裡後,開始燒水做飯。
大娃和二娃在家就總盼著小姑回來,一見她進門,立即一擁而上,大喊“小姑小姑”,一個給錘肩膀,一個給倒水,特彆的狗腿。
陸溪知道他們是想要糖。
她抱歉道:“小姑忘記買糖了,不過有花生,一會兒給你們炒點花生米。”
“好!”兩個小孩立即開心的拍拍手。
花生米他們也吃過,但不多吃。一般是爺爺和爸爸喝酒的時候,會買點花生米來做下酒菜,他們在旁邊眼巴巴的看著,爺爺和爸爸就會給他們夾幾顆,香香脆脆的,特彆好吃。
陸溪招呼兩個小的,抱來一堆柴荷,然後開始生火做飯。
米下鍋了,今天煮乾飯,有肉吃,就得配點好飯,絕不能像之前那樣將就。
等火堆生起來後,陸溪拿出豬蹄,放在火上燒了燒,這一步的目的是去除毛囊上的異味,同時清理沒有拔乾淨的豬毛。
豬蹄被火舌裹住舔舐,表皮很快就呈現出一股焦黑的顏色,陸溪才停止繼續炙烤。
把炙烤焦黑的豬蹄放進清水裡,用絲瓜囊洗刷乾淨,把焦黑的部分去除掉,露出底下金黃的顏色。
到這一步,空氣中就彌漫著一股食物的焦香味了。
兩個小孩子嘴饞,從陸溪處理食材開始,他們就像小蘿卜紮在地裡那樣,紮紮實實地蹲在陸溪旁邊,陸溪舍不得他們乾活,不讓他們打下手,他們還爭著乾,一步都不想離開。
豬蹄在火上炙烤的時候,他們就在一旁看,等到豬蹄烤出點香味了,兩個小孩心情都寫在臉上,眼睛裡倒映著火苗,亮晶晶的,都忍不住“哇”的一聲,狗鼻子似的,用力嗅啊嗅,嗅啊嗅。
嗅著嗅著就咯咯笑了起來,好像遇到了什麼了不得的開心事。
陸溪拍拍他們的腦袋:“去,去菜園子給小姑拔點蒜苗和薑來。”
“好!”兩個小孩賽跑似的,忙跑向自家菜園子,吭哧吭哧,很快拔了一把薑和一把蒜,又蹬蹬蹬跑回來。
“小姑,我們回來了。”
陸溪讓指揮他們用井水洗淨,自己則是用菜刀把豬蹄給砍了,剁成小塊。
把洗淨的薑切片,又加了點料酒,放進豬蹄裡攪拌攪拌,先靜置十幾分鐘,等著一會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