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書淮是在半夜被叫醒的。
他一貫睡眠淺, 江春在門口一叫他,他就醒了。
“怎麼了?”
秦書淮緩緩睜眼,有些疲憊,江春恭敬道:“陛下高熱不退,太後娘娘將長公主叫入宮中, 兩人起了爭執, 如今公主暫封了陛下的寢宮,王爺要不要去看看?”
一聽這話,秦書淮便起身來,立刻道:“去宮裡。”
秦書淮動作很快, 稍作梳洗,便直接趕往了宮中,一麵往宮裡趕, 一麵道:“具體怎麼回事?”
“太醫署令張謙來的消息,說是太後娘娘知道公主帶著陛下出去玩,認為是公主導致陛下高熱, 懷疑公主與其他人有染,意圖合謀奪取皇位,便當眾打了公主一巴掌。公主震怒,讓人鎖了宮門。”
聽了江春的話,秦書淮的馬快了些, 好半天, 終於說了一聲——荒謬。
這樣的事也發生過。
當年趙芃的母親惠妃就是一個全心全意將所有心思放在兒子上的女人,她也不是不愛趙芃, 在不涉及趙鈺的時候,惠妃對趙芃是極好的。
早些年在冷宮的時候,惠妃還算一視同仁,等後來出了冷宮,大約是嬪妃之間的鬥爭讓這個本來多久懦弱的女人越發敏感,她像其他所有嬪妃一樣,將生命和未來都投注在了趙鈺身上。一般還能克製,但一到關鍵問題上,這個女人就會像瘋了一樣偏袒趙鈺。
那年趙鈺等趙芃回宮受了風寒,惠妃便讓趙芃跪在風雪裡,歇斯底裡衝著趙芃喊:“要是鈺兒死了,你便同他一起死!”
那時候趙芃也不過十三歲,她大約是從未想過母親會說這樣的話,來了氣性,就跪在雪地裡,一動不動。
他就站在她身後,給她撐著傘。
他笨拙,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道:“彆跪了,她說氣話。”
趙芃不說話,就一直跪著,他沒有辦法,就一直陪著。雪落在她身上,他給她擦掉。等到了晚上,她冷得瑟瑟發抖,他也好不到哪裡去,趙芃哆嗦著和他說:“你陪我做什麼?回去!”
他搖搖頭,蹲下來,將自己的大氅掀開,蓋在她身上,轉頭問她:“還冷不冷?”
趙芃愣了愣,她轉過頭來,詫異看著他。
秦書淮的表情一直很少,那天也是如此,平靜淡泊,見她詫異瞧他,他抬眼:“你看什麼?”
“你對我這麼好做什麼?”趙芃立刻開口:“你不是特討厭我嗎?”
秦書淮一時不知道怎麼回話,他是不太喜歡她,可是不知道怎麼的,瞧著趙芃沒羞沒臊在他麵前蹦躂他生氣,瞧見趙芃這麼被人欺負了跪著,他更生氣。
十四歲時候,他是生氣。
等後來趙芃成了他的妻子,夜裡窩在他懷裡夢囈一般問他:“書淮,要是我生的是個女孩子,你會喜歡她嗎?”的時候,秦書淮再回想起過去,他就是憤怒加心疼了。
長大了才明白,年少時所有的印記都會留在生命裡,像火烙一樣,留下一道一道傷痕。
他恨不得回到過去去,將趙芃一把拽起來,擋在她麵前,為她遮風避雨。
大約是因為趙芃的關係,他十分討厭李淑這樣的女人,聽到秦芃遇著了這事,秦銘實際上是他帶出去的,他自然不會推脫責任,立刻便去了。
等到了宮裡,秦書淮的親信早將寢宮圍好了。秦書淮走過去,一個太監走上前來,恭敬道:“方才打算出去通風報信的有三個,都抓住了。
“審清楚誰的人,直接殺了。”
秦書淮冷著臉往裡麵走,來到寢宮門口,就聽見裡麵鬼哭狼嚎的一片。
他皺了皺眉頭,看向旁邊大太監王勇:“這裡麵在做什麼?”
“沒開過門,不清楚,都是長公主的親信在裡麵。”
王勇誠實打著,靠過來,又小聲道:“奴才方才聽了牆角,公主怕是對太後動手了。”
“這事兒不能傳出去,今晚上知道事情的人都處理乾淨。”
秦書淮吩咐之後,就站在門口候著。裡麵聽不清具體發生了什麼,隻能隱約聽見女人的叫喊聲。知道裡麵都是秦芃的人,秦書淮也就不插手太多,在門口靜靜等著。
江春去周邊看了一圈,回來道:“大人,公主做得乾淨。裡麵沒留外人,也沒外人見著發生了什麼。唯一有個太監是個高手,蹲著聽了牆角,但也被暗衛擒獲了。”
想了想,江春補充道:“估計是張瑛的人。”
“嗯。”秦書淮點點頭,江春想了想:“大人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把柳書彥的衣服麵具拿過來。”
江春不太明白秦書淮的意思,最近秦書淮總是在假扮柳書彥,於是柳書彥的麵具他倒是隨身帶著,等換上了柳書彥風格的衣服後,秦書淮回了宮門口,靜靜等著。
江春不免有些奇怪:“大人還在這裡等著?”
“嗯。”
“等著做什麼?”
“送她一程。”
江春有些不明白,秦書淮聽著裡麵人的叫喊聲,目光裡有些苦澀。
“當年她能像她一樣就好了。”
江春頓時噤聲,不敢作答。其實他是覺得,秦書淮對秦芃的事管得寬了些,可秦書淮卻並沒有意識到,那他也就不多說。
如果能將目光從死人的身上移到活人的身上,江春覺著,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想了想,江春便自覺退開了去。
秦書淮在外麵等著的時候,秦芃在裡麵給李淑用藥汁擦臉。
她那一巴掌打得重了些,給李淑臉上留了痕跡,若是給人看到,免不了是個把柄,她便讓人去找太醫弄了消腫的藥來,說是給自己用,然後給李淑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樣擦臉。
李淑完全不敢動彈,她四個奴才就在她麵前被人上刑,叫著她,哭喊著求她。
那聲音太淒厲太尖銳,不難想象到底有多疼,李淑聽著哭喊聲和棍子落到肉上的聲音,看著血從衣服上浸出來,她感覺那棍子隨時會落到自己身上一般,忍不住瑟瑟發抖。
一直以來她在宮裡地位都不高,因為腦子不大好使,那些嬪妃們也懶得對她用什麼太激烈的手段,她知道有杖斃這樣的刑罰,卻從未見過。等今日真正見了,才知道刑罰的可怕。
然而那個在她麵前,溫柔笑著給她擦藥的女兒,則更是可怕。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