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一更)(1 / 2)

四嫁 墨書白 20524 字 8個月前

秦芃聽了這話, 心裡咯噔一下。

“你……”她咽了咽口水:“你什麼意思?”

“我可以為你付出是所有,秦芃。”

秦書淮苦笑:“如果在你十六歲,你會愛上我,對嗎?”

然而事實上,哪怕她的十六歲, 她也沒愛上他。

她不信他能為她付出所有, 她一直期望有這麼一個人,可這個人就在身邊,她卻始終沒有信過。

這一點秦書淮以前不信,然而如今卻不得不信。

當年她嘶吼著“秦書淮我從沒愛過你”的時候, 他以為她是怕他下不去手,怕他心疼。

直到今天,她哪怕為了權勢也無法放棄柳書彥時, 秦書淮突然明白,當年可以為了權勢嫁給封崢放棄自己的趙芃,是真的不夠愛他。

秦芃心裡暗自舒了口氣, 她搖了搖頭。

“十六歲,”她回過頭來想:“在我心裡,你大概也隻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吧。”

說完後,秦芃也不再耽擱,拉著陸祐就跳出了院子。

江春走上來, 低頭道:“王爺, 這匕首……”

“陸祐埋的肯定不是匕首。”

秦書淮將匕首放在袖子裡摩挲。

方才秦芃換東西的動作他注意到,哪怕沒注意到, 匕首上還帶著溫度,明顯是剛放進去的。

可是他沒揭穿她。

秦芃有許多事瞞著他,他知道,可是他不想逼著她去說,繩子拉太緊,他怕拉疼那個人。

“跟上吧。”

他抬頭看了趙一一眼,趙一應了聲,便追了上去。

趙一自幼學的隱匿功夫,陸祐和秦芃自然是發現不了的。

趙一遠遠跟在前麵,江春跟在趙一後麵,及時在趙一和秦書淮之間來回傳話,秦書淮則上了馬車,跟著秦芃就去了。

秦芃一路小心謹慎,讓陸祐時刻注意著,從馬車裡將銀票從懷裡掏出來,清點了一番,舒了一口氣。

銀票當年她藏了二十萬銀。這個數目對於當年的董家來說也是一筆巨款,這些錢是董婉怡的嫁妝,都被她偷梁換柱全部賣了變成了銀子,存入了錢莊。

秦芃數了五張交給陸祐,囑咐道:“等一會兒去了柳府,你和下人換裝後,帶著銀票出去。柳家的銀子我已經讓他們送到城門那邊,這五萬輛你沿路遇到大城逐步兌換,你要到柳州去,讓他們一下拿五萬現銀,我怕他們拿不出來。”

“明白。”

陸祐點點頭,卻還是有些懷疑:“主子,當年你就在王府後院住了不到半年,你埋了這麼多的銀子?”

“嗯。”秦芃點點頭,撒著謊道:“當年我怕自己出事,就特意埋了這麼多。”

“主子你是知道自己會借屍還魂嗎?”

她還真知道。

死了三次都活過來,再傻的人也會做好再死再活的準備。

秦芃沒回答,這時候柳府已經到了,她和陸祐跳了下來,讓陸祐去敲了門。

她在柳府門口靜靜等候的時候,趙一將消息報給了江春,江春“啐”了一口,通知了秦書淮,帶著怒意道:“你說王妃是不是眼瞎啊?就柳書彥這種她還一直堅持著不放?”

“她向來是這樣的人。”秦書淮垂下眼眸,摩挲著袖子裡的匕首,倒也還算平靜。

秦芃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便被柳書彥請了進去。

這時候柳書彥已經卸了發冠,他坐在屋內,散發接見了秦芃。

秦芃給了陸祐一個眼色,陸祐退了下去,秦芃獨身走進屋內,侍女關了門。

房間裡就剩下柳書彥和秦芃兩個人,柳書彥麵色有些疲憊,含著笑道:“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我拿了錢,讓陸祐從柳府換成下人出去,免得被人盯上。”

聽到這話,柳書彥也不詫異,給秦芃倒了茶,慢慢道:“我讓人去衛府通知你無需做這些了,你沒收到消息嗎?”

“你和秦書淮怎麼說的?”

秦芃聲音有些冷,柳書彥手頓了頓,片刻後,他慢慢道:“你這麼問我,那不該都知道了嗎?”

秦芃沒說話,柳書彥將茶倒滿,推到秦芃麵前,臉上還掛著笑,仿佛毫不在意道:“我會自請外調,你和秦書淮一日不成親,我一日不回京。”

“你就這麼怕他?”

秦芃語調裡帶了嘲諷:“我還在這裡幫著你,你就連試都不試,你就這樣怕他?!”

“對。”

柳書彥再也掛不住笑容,他閉上眼,捏緊了拳頭:“秦芃,我可以為你拚命,可我不能不顧我的家人。他秦書淮孤家寡人一個早就想死了,我和他拚不起。”

“我知道。”

秦芃看著麵前人俊秀的容貌,她不知道怎麼的,想起來那天她滿心疲憊從秦銘的寢殿走出來,他身披霞光站在儘頭等她。

那時候她覺得他能讓她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生命裡對的那個人。

可秦書淮為什麼要出現呢?

她眼淚滾落下來。

她人生似乎馬上就要走到她最渴望的那個時候了,她隻是想有一個人陪著她,哪怕黑暗荊棘,那個人陪伴著她,那就夠了。

“我知道路很難走,我知道這世間有很多苦難,可是柳書彥,”她聲音裡帶了哭腔:“我還在走啊。這條路上荊棘我給你拔了,秦書淮他要怎樣,兵來將擋,我不會讓他動你柳家的。”

“就像這一次,”秦芃急切從懷裡翻出白芷準備好的商契,著急道:“我都已經準備好了,你彆怕……”

她聲音顫抖著:“你彆怕啊!”

柳書彥沒說話,他看著那張商契,看著麵前人眼淚在眼睛裡滾動,他內心揪心的疼。

秦書淮站在外麵,靜靜聽著。

她很少哭的。

然而他如今聽到了她的哭腔。

他知道柳書彥的答案,他怕秦芃聽著那答案,在下一秒,便哭出來。

於是他站在門外,閉上眼睛,開口出聲:“秦芃。”

秦芃和柳書彥豁然回頭,柳書彥皺起眉頭,秦芃將商契收入懷中,秦書淮站在門口,溫和道:“回來吧,我送你回家。”

秦芃沒說話,她整個人都在哆嗦。

他殺了她三次。

十六歲,她拋棄榮華富貴嫁給他,他歸國,殺了她。

如果她沒死,如果她沒嫁給他,她大概會是封崢的妻子,那是個不錯的男人,哪怕算可能不夠愛她,可是她會一聲順坦,趙鈺當上皇帝,她就是如今北燕的鎮國長公主。

可他殺了她,所有的努力成了幻影,她當薑漪那三年,日日如烈火灼燒,一心一意,隻想殺他。

她不曾有一日安穩入睡。

不曾有一日得以平靜。

她如徘徊於修羅地獄之外的厲鬼,心懷怨恨活在這世間。

最後她想開了,她當了董婉怡,她本來可以有新的人生了,卻還是被迫嫁給了他。

然後在後院荒度餘生。

她生命裡所有溫暖和光都是柳書彥給的。

她當董婉怡的時候,那日日書信。

她當秦芃的時候,他在最艱難時候的守護。

她從未有一刻這麼恨秦書淮。她整個人都在哆嗦,捏緊了桌子,啞著聲音,用所有理智克服著自己,艱難道:“滾。”

聽到這句話,秦書淮低頭嘲諷笑開。

她所有的堅持與固執都是給彆人,從沒給過他。

他突然就有了那麼一些不甘心。

“秦芃,”他垂眸看著門上的雕花,慢慢道:“你喜歡他什麼呢?你看這個男人,他什麼都不願意為你付出,他有家族沒錯,可是人這一輩子,都有難走的路,你嫁給這個男人,以後你和他家人起衝突,他會告訴你,他有家人,要為家人負責;以後你和朝堂起衝突,他會告訴你,他不能給家人帶來麻煩,所以你隻能獨身一人扛著……”

“秦書淮,他不會這樣做。”秦芃的心顫抖著,她握著柳書彥的手腕,握得死緊。仿佛是在汲取什麼能量,讓她堅持著說下去。

“我這一輩子,最艱難的時候是他陪伴的。他不會這樣做。”

秦書淮仰頭呼出一口氣來:“最艱難的時候?”

他嘲諷出聲:“你最艱難時刻,是什麼時刻?”

她當趙芃時,是他陪著她。

她當秦芃時,自打入宮以來,也是他陪著她,有什麼艱難時刻,是柳書彥陪著?

“至少,”秦芃咬著牙:“我被我母親掌捆,我一個人無依無靠從寢殿走出來時,是他……”

“是我!”

秦書淮再也抑製不住,怒吼出聲:“是我等著你,是我擔心你,是我怕那一刻你一個人走不下去,用了他的臉在門口等著你!”

說著,秦書淮猛地推開門,狂風卷葉而入,秦芃猛然睜眼,看著秦書淮站在門口,麵色冷峻。

“秦芃,”秦書淮冷然開口:“我裝成柳書彥陪在你身邊的時候,你當真一點知覺都沒有嗎?”

秦芃說不出話來,她呆呆看著秦書淮,又轉頭回去看柳書彥。

柳書彥低頭淺笑,臉上全是苦澀。

秦芃回想著過去。

是了,她一直很奇怪。

為什麼一開始她明明很喜歡柳書彥,明明柳書彥舉手投足都讓她覺得心跳加速,到後來卻隻變成了“合適”“感動”。

她察覺到的,隻是她不願意去深想。

她呆呆看著柳書彥,柳書彥瞧著她呆愣的神情,溫和道:“我說過的,殿下,等你真的喜歡我的時候,我們再談喜歡。”

“你……你騙我……”

秦芃顫抖著開口,慢慢放開捏著柳書彥的手腕。

柳書彥依舊微笑,眼裡帶了憐惜。

“是。”

他果斷承認:“我騙了你。”

“當年董婉怡死後,為了再見一麵董婉怡,我答應秦書淮,日後為他做一件事。那時候我還沒喜歡上你,他告訴我,想借我的臉一用。”

說著,柳書彥閉上眼睛:“他將我支開派到北燕,等我回來時,你已經在追求他。”

“你什麼時候……”秦芃顫抖著,不敢置信詢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告訴秦書淮如何招魂那一晚,我回來。”

秦芃看著麵前人,腦子有些疼。

是秦書淮偽裝的柳書彥,秦書淮問的招魂。

也就是當初,秦書淮假扮成柳書彥的目的,就是為了知道如何招魂。

那些好都是假的,溫暖也是假的。

沒有人對她真的好。

她以為的溫暖,都是她以為,而已。

那天她從大殿裡走出來,實際上,果然隻有她一個人,孑然一身。

她顫抖著身子站起來,甚至有些支撐不住自己,柳書彥看著她強撐著站起的模樣,一把抓住她。

秦芃轉過頭去,看見柳書彥含著眼淚,盯著她。

“可是公主,”他沙啞著開口:“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

他是真的喜歡,有多喜歡,都是真的。

所以他拒絕了她最初的追求,因為他知道那份感情不屬於自己。

他以為有時間培養他們的感情,卻忘記了一旦欺騙開始,就很難讓人相信是真的。

秦芃沒說話,柳書彥頹然而笑:“當然,如今說這些,也沒什麼意義了。”

“你不用太難過,”他抬起手,撫開秦芃臉上的眼淚,神色溫柔:“你沒喜歡過我,所以我懦弱無能,你不用太難過。”

“不是的……”

秦芃看著麵前人被燭光染成暖色的容顏,沙啞開口:“和你寫信的時候……我是真的,特彆開心。”

柳書彥微微一愣,聽秦芃慢慢道:“你說你去過瓊州、去過華州、去過江州,你走過很多地方。你告訴我你看過北方大雪,瓊州花開,江南柳月,華山雲海。”

柳書彥聽著,慢慢睜大了眼,秦芃沙啞著聲,她突然想告訴他,一股腦告訴他。

“你說那些地方都特彆漂亮,以後你有機會,你帶我去看。”

“你說你買了一個宅子,裡麵養了隻大貓,那貓特彆黏人,但不喜歡讓人摸。”

“你說如果我願意,我們兩脾氣這麼合適,你不管我是誰,你都會娶我。”

這些都是當年她當董婉怡時,他寫的話。

那些年他走過許多地方,寫了許多詩,語氣中意氣風發,帶著少年狂傲。

秦芃都記得。

她握著他的手,眼淚掉下來:“我都記得的,你還記得嗎?”

“你……”柳書彥睜著眼,竟然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你……”

“我不是薑漪。”秦芃睜著眼,靜靜瞧著他,一字一句:“我不是薑漪。”

她不是薑漪。

她是借屍還魂,她知道他和董婉怡通信的每一個細節,可是她說,她不是薑漪。

柳書彥還有什麼不明了?

她是董婉怡!

是那個,被秦書淮娶回家中,最終被人毒殺的董婉怡!

他曾悔恨終身,曾悲傷嗟歎,曾以一個諾言,許見她一麵。

如今她站在他麵前,未娶未嫁。

柳書彥微微顫抖,秦芃笑了笑,放開了他,溫和道:“我知道了。”

“你好好歇息。”

她沙啞著聲音,慢慢走出去:“我走了。”

柳書彥不說話,他呆呆看著燭火。

秦芃走出門外,與秦書淮擦肩而過。

秦書淮一直沒有出聲,她走了,他就跟在她身後。

月光很亮,她走出去,背對著他,走在青石板道上,一言不發。

他一直不遠不近跟著,看她肩膀微微顫抖,不停用手背抹著臉,他內心鑽心一樣的疼。

走到一半,秦芃停下來,沙啞道:“王爺,你跟著我做什麼?”

“我不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秦芃轉過頭來,盯著秦書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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