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芃搬回衛家後, 秦書淮夜裡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江春站在門外,聽著裡麵人的動靜,終於有些忍不住了:“王爺,要不咱們到衛府去, 我給你再把門撬開?”
“不用了。”
秦書淮歎了口氣:“明天就見著了。”
說是明天, 然而秦書淮卻覺得這一晚特彆長,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迷迷糊糊醒了三次, 終於熬到了寅時。秦書淮起得很早,梳洗過後,便趕到了衛府門口等著。
秦芃一出來, 就瞧見了秦書淮的馬車。秦書淮坐在馬車裡,早就聽見了衛府開門的聲音,卻端著架子, 沒有探出頭來。
趙一知道秦書淮憋得辛苦,歎了口氣,裝模作樣道:“王爺,公主出來了。”
“嗯。”
秦書淮應了聲,從裡麵卷起車簾, 抬眼看向秦芃。
秦芃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麵對這個假裝自己才知道她出來的人。以秦書淮的耳力, 說他沒聽見開門這絕對不可能。
然而秦芃也不好揭穿秦書淮那點小心思,輕咳了一聲後, 笑著道:“王爺來得甚早。”
“嗯,上車吧。”
秦書淮放下簾子,就縮回頭去。秦芃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但想了想,還是上了秦書淮的馬車。
上車之後,秦書淮一直不說話,秦芃便合上眼開始補眠。秦書淮憋了憋,終於道:“昨夜睡得可好?”
秦芃慢慢睜開眼來,用鼻音應了一聲後,沙啞著聲道:“看折子看得晚了些。”
她聲音帶著剛睡醒時的慵懶,仿佛是砂礫劃過絲綢一般,勾得人心癢癢的。
她打小長得豔麗妖媚,當年還是趙芃的時候她是杏眼,就喜歡用筆在眼尾勾出一道彎來,如今秦芃的長相天生就是眼尾微挑著,一眼掃過來,勾的人心都跟著酥了。
他僵硬著調開視線,一時方才想說些什麼都忘了,腦子裡淨是些當年少年時候和她做過的荒唐事。
人就是如此,成親之前的時候還不懂得這姑娘的好,也就是在有了反應時慌張無措,板著臉叱喝她,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冷靜下來。
成了親,明白了個中滋味,便沉迷其中,欲罷不能。如今七年後再見,就總是有那麼幾分急躁。
好在這些年他向來能忍,怕驚了這人,一直循規蹈矩著,一步一步靠近她,讓她習慣,讓她接受。
他覺得自己十分有耐心,然而偶爾也會覺得,這耐心也撐不住多久。
他瞧著外麵的簾子,默默回憶著各路折子,秦芃瞧他僵著身子,有些奇怪道:“你昨夜睡得很早嗎?精力怎的這樣好?”
“我一貫少眠。”秦書淮覺得慢慢平複下來,卻是再也不敢看秦芃。想了想,補充了一句:“你也彆睡了,清清神吧。”
這麼懶懶散散上朝,以她容貌之盛,其他人怕也是色念難消。
秦芃撐著下巴瞧著他,打著哈欠道:“可我困啊。”
“我陪你說說話就不困了。”
“那你說吧。”
秦書淮:“……”
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想了想,便同她說起南邊的戰事來。
“衛衍給我發了他們幾次對陣的情況來,我覺得此事怕是北燕在其中作祟。”
聽到北燕,秦芃抬了頭。她皺了皺眉,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她是土生土長的北燕人,如今卻是在齊國當著長公主。她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擺自己的位置,隻能道:“若是如此,你便不要同我說了。”
秦書淮聞言皺了皺眉:“在你心裡,北燕還是你的國?”
“你在北燕長到二十歲,齊國就不是你的母國了?”
秦芃覺得有些好笑,她撩了撩頭發,歎息道:“我如今長公主的身份是回不去了,可我也不想幫著齊國對付它。你彆同我說了。”
秦書淮沒有說話,過了許久,他終於道:“那你想見趙鈺嗎?”
秦芃微微一愣,而後露出溫柔的神色來。那神色中滿是眷念,秦書淮心裡不由得緊了緊。
他從來知道,趙鈺是不一樣的。從過去,到現在,趙鈺從來都是秦芃心中最重要那個人。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不是因為趙鈺是她親弟弟,如果不是因為趙鈺小她三歲還是個孩子……
他哪裡還容得下秦芃身邊有這樣的人?
本來以為這麼多年遠走他鄉,秦芃對趙鈺的心思會淡一些,然而如今僅僅隻是一個表情,秦書淮便明白,趙鈺永遠是秦芃心裡最重要那個。
“如果有機會,我也想看看他。”
秦芃聲音溫和。
秦書淮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再說話。秦芃卻來了精神,陸陸續續和他打聽起趙鈺這些年來。
秦書淮所說的,和她這些年所知道的差不多,秦芃一麵聽著,一麵感慨:“果然是我阿鈺。”
“他打小就最聰明的。”
“這麼多貴女求親?他如今必然是長得極好了,是啊,他打小就容貌出眾。”
“他打小就最喜歡我,以前冬天冷,冷宮裡沒有炭火,他同我擠在一起,卻還問我冷不冷,如果我冷,他可以把他衣服脫給我。他衣服就這麼點兒,”秦芃比劃著:“也不怕冷死自己。”
“我那時候想,”秦芃眼裡有了懷念:“這世上再不會有人對我這樣好了。”
“我可以。”
秦書淮果斷開口,秦芃愣了愣,隨後有些慌忙轉過頭去:“我就隨口說著呢,現在都長大了,哪裡還在意這些?”
眼見著靠近宮城,秦書淮欺身靠近她。
秦芃感覺他靠過來,心不由得快了幾分,他的溫度籠罩了她,她嚇得縮了縮。
秦書淮動作停了下來,他低頭看著強撐著扭頭看著車後的人,忍了一會兒,終於是歎了口氣。
“芃芃,我的心思,你知道的。”
“你不推開我,我便默許是你讓我靠近。”
秦芃沒說話,她盯著馬車搖晃著的車壁,秦書淮半蹲下身子,拉住了她的手 。
“我昨晚睡得不好。”
“我想你。”
他的聲音仿佛是含了糖,帶了蜜:“特彆想。”
秦芃臉驟然通紅,她張了張口,結巴道:“你……你現在怎麼這麼油嘴滑舌的。”
秦書淮垂下眼眸,他看著她纖白的手,聲音裡帶了些遺憾。
“你走之後,我覺得有許多遺憾。”
“我一直在想,你活著的時候 ,我為什麼不講喜歡你的話多說幾遍,不將自己的心思多告訴你幾次,總要偷著藏著,讓你去猜。總是拒絕你,讓你追逐,然後證明你喜歡我。”
說著,他抬起頭,眉眼裡仿佛帶著光:“我特彆後悔。”
“我該對你好一點,我該心裡有多喜歡你,就對你多好。”
秦芃呆呆看著他。
馬車停下來,他半蹲著瞧著她,目光溫柔又綿長。
秦芃覺得自己仿佛是踩在雲端上,整個人都輕飄飄的。恍恍惚惚被他拉著上了朝,這才回了神。
她覺得自己心裡仿佛是冰封的雪原,驟然被人敲開一條縫,她覺得有些害怕,又有些期盼。
她似乎是被困在冰河裡的囚徒,那條縫給了光給了暖,讓她突然覺得,也許是可以的。
她太清楚自己和秦書淮的結在哪裡。
她不信任他。
年少時候這個人是她一直在追逐,在強求。她說了多少遍喜歡他,他也隻會淡淡的應一聲“嗯,知道了。”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沒有那一次意外,秦書淮真的會娶她這個北燕公主嗎?
如果他不是質子,是齊國高高在上的皇太子,真的願意娶她當做正妻,許諾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哦不,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的許諾,其實也是她自己逼出來的話。他從未主動說過。
她本來以為一輩子秦書淮也就是如此了,她一直猜,一直追,一直懷疑,一直期盼。
然而這個人卻仿佛驟然變了樣子,讓她忍不住想,也許有一天,她能再回到十三歲之前,能夠全心全意信賴一個人。
下朝的時候,秦書淮等著她。她從珠簾後走出來,看見那身穿朝服的青年站在光芒裡。
她心跳有些快,跟著秦書淮一起走出去,等走出了大殿,秦書淮默不作聲靠近她,一手拿著笏板,一手在廣袖下拉住她的手。
秦芃感覺自己的心跳聲應該很大,也許他能聽見。她假裝看著邊上的風景,一言不發。秦書淮目視前方,神色平靜,也是什麼話都沒說。
跟在兩人身後的江春和趙一覺得,有點尷尬。
兩人這麼手拉手上了馬車,兩人各自分開,看著自己的折子,有一搭沒一搭聊著今天的事兒,等到了衛府,秦芃下了馬車,剛下去沒多久,秦芃就聽到馬車裡傳來一聲:“慢著。”
秦芃回了頭,秦書淮卷了車簾走出來:“我再陪陪你,可否?”
這次他沒找借口,直接就是問能否陪她。
秦芃本想拒絕,正準備張口,就聽見裡麵傳來一聲少年的聲音:“陪呀!”
秦芃豁然回頭,看見是衛府那五個小公子裡最大的衛德。他趴在門邊,眨著眼睛。
他喊完,後麵冒出四個少年的腦袋來,齊聲道:“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