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旭沉芳結識了護國寺裡的方丈,很快又有了自己新的興趣愛好。
那便是有事沒事住在護國寺裡,早晚聽聽寺裡的和尚誦經,閒來與方丈下棋品茶,聽聽方丈聊聊禪理。
方丈說,第一眼見他,便覺他頗有佛緣。
那方丈胡子都白了,旭沉芳卻能與他成為忘年之交。
黎煥聽阿憐說起,旭沉芳在寺廟裡已經住了大半個月了。
後來有一次,黎煥到護國寺去看過他。
他著一身青衣素袍,施施然坐在那菩提樹下。
清風悠然,山上響起曠遠的梵音鐘聲。
他棋盤對麵無人坐,他自己怡然自得地與自己下棋。
黎煥走過去,在他對麵坐下。旭沉芳抬頭看她一眼,道:“你來得正好,方丈眼下不得空,你不如幫他下幾步。”
黎煥低頭看了看棋局,拈起棋子落於其上。
黎煥道:“聽說你賺錢賺膩了,到這寺裡來養了新的興趣。”
旭沉芳道:“以往浮躁,不喜歡有人在耳邊講道理,而今倒喜歡聽方丈講講。”
黎煥道:“你現在是黎國第一富商,你的人生有你想象不到的輝煌,結果卻要過得這麼佛性?”
“輝煌,”旭沉芳緩緩笑道,“那隻是一道冰冷的外殼啊。”
後來黎煥下山去了。
旭沉芳依然坐在菩提樹下下棋。
方丈從佛堂裡出來,看了一眼那下山的女子漸行漸遠的背影,歎息一聲,道:“塵緣心難了,何苦佯自渡。”
旭沉芳微微笑道:“生而為人,自當有牽掛之事。佛理講究六根清淨、四大皆空,那這佛門中的師傅,可都是四大皆空者?倘若四大皆空,活著的意義在何處,隻為浪費這世間的糧食麼?師傅們不光自我修行,還為普度眾生,難道這不同樣也是一種執念。隻不過世人執著的方麵各有不同罷了。”
說著他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又道:“方丈請入座。”
阿憐十三歲的時候,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長得像極了她娘,一雙眼睛清澈明媚、如剪桃花,她古靈精怪,也有她娘那般樂觀積極的生活態度。
她十三歲這年,旭沉芳將偌大的家業都給了她。
那一日,她哭著跑回來,哭得十分淒慘,一進門便如兒時那般撲向黎煥和殷珩。
黎煥看了看殷珩,在她的記憶當中,阿憐已經很久很久都沒這般傷心過了。
黎煥問道:“阿憐,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這話問出口黎煥自己也有些不信,這京中有誰能欺負她啊,隻有她欺負彆人的份兒。
阿憐上氣不接下氣,哭著道:“娘,求求你,求求你快去看看義父,求求你幫我阻止他……”
黎煥問:“怎麼了?”
阿憐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道:“他要出家了。方丈要給他削發了,往後他要留在寺廟裡當和尚了……”
黎煥愣了愣。
阿憐拉著她的手就把她往外拽。
殷珩開口道:“阿娬,去吧。”
黎煥回過神,抬頭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她牽起阿憐的手轉身就往外跑。
到了府門前,黎煥一把撈起阿憐,母女兩個騎上逐夜,一路往護國寺奔去。
到了山腳下,兩人片刻不停地跑在上山的台階上。
黎煥聽見山裡響起了綿長亙古的鐘聲。
當她一口氣跑進護國寺,衝到佛堂門口時,抬眼便見一些和尚師傅正在佛堂裡誦經,而旭沉芳跪在佛殿正中的黃色蒲團上。
如初見那一年,他身著紅袍。
他的紅袍衣角上,鋪散著的滿是如墨一樣的發絲。
方丈已經為他剃度完,此刻正替他點上戒痕。
阿憐在門口大哭,喚道:“義父,你回頭看看,我娘來了啊!”
黎煥喘著氣,瞠著眼看著。
他始終沒有回頭。
而黎煥眼裡的震驚、遺憾還有諸多不舍、難過,所有的情緒複雜地交織在一起,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心裡到底是何種感受。
但看著他那般平靜,她終於也一絲絲平靜了下來。